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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第五十一回 鐵槍殺奸

  周伯通與歐陽鋒說話之聲甫歇,一齊振吭長笑,笑聲卻已在遠處十丈之外。陸冠英與程瑤迦都不知這二人是何等樣人,深夜之中聽他們倏來倏去,不禁相顧駭然,攜手同到門口觀看。黃蓉心想:「他們兩人比賽腳力,爹爹定要隨去看個明白。」果然聽得陸冠英奇道:「咦,祖師爺呢?」又聽程瑤迦道:「你瞧,那邊三個人影,最後那一位好像是你祖師爺。」陸冠英道:「是啊,啊,怎麼一晃眼功夫,他們奔得這麼遠啦?那兩位不知是何方高人,可惜不曾得見。」黃蓉心想:「不論是老頑童還是老毒物,你見了都沒什麼好處。」

  陸程二人見黃藥師一去,只道這客店之中只剩下他們二人,心中再無顧忌,陸冠英迴臂摟住新婚妻子的纖腰,低聲問:「妹子,你叫什麼名字?」程瑤迦笑道:「我不說,你猜猜。」陸冠英笑道:「不是小貓,便是小狗。」程瑤迦笑道:「都不是,是母大蟲。」陸冠英笑道:「啊,那非捉住不可。」程瑤迦一掙,躍過了桌子,陸冠英笑著來追,一個逃,一個追,兩人嘻嘻哈哈的在店堂中繞來繞去。

  星光微弱,黃蓉在小鏡中瞧不清二人身形,只是微笑著傾聽,忽然郭靖在她身邊輕聲道:「蓉兒,你說他捉得住程大小姐麼?」黃蓉道:「一定捉得住。」郭靖道:「捉住了便怎樣?」黃蓉心頭一熱,無言可對,只聽陸冠英已將程瑤迦捉住,兩人摟抱著坐在板凳上,低聲調笑。

  黃蓉的右手與郭靖左掌相抵,但覺他手掌心愈來愈熱,身子左右搖盪,也是愈來愈快,不覺吃了一驚,忙問:「靖哥哥,怎麼啦?」郭靖身受重傷之後,定力大減,修習這九陰大法之時又是不斷受到心中魔頭侵擾,這時聽到陸程二人親熱笑語,身旁又是個自己愛念無極的如花少女,竟然把持不定,只覺全身情熱如沸,轉過身子,伸右手去抱她肩膀。

  但聽他呼吸急促,手掌火燙,黃蓉暗暗心驚,忙道:「靖哥哥,留神,快定心沉氣。」郭靖心旌搖動,急道:「我不成啦,蓉兒,我……我……」說著要站起身來。黃蓉大急,叫道:「千萬別動!」郭靖強行坐下,呼吸了幾下,心中煩燥之極,胸口如要爆裂,哀求道:「蓉兒,你救救我。」又要長身站起。黃蓉喝道:「你一動我就點你穴道。」郭靖道:「對,你快點,我管不住自己。」黃蓉知道這一點他的穴道,這兩日的修練之功是付諸東流,又得從頭練起,但眼下情勢急迫,只要他一起身,立時有性命之憂,一咬牙,左臂迴轉,以「蘭花拂穴手」去拂他左胸第十一肋骨處的「章門穴」。

  手指將拂到穴道,那知郭靖的內功已練得甚是精湛,身上一遇危險,肌肉立轉,不由自主的避開了她的手指,黃蓉連拂兩下,都未拂中,第三下欲待再拂,忽然左腕一緊,已被他伸手拿住。

  此時天色微明,黃蓉轉頭,只見郭靖眼中血紅如欲噴火,心中更驚,但覺他拉著自己手腕,口中發出糢糊不清言語,神智頗見失常,情急之下,橫臂突肘,猛將肩頭在他臂上一撞。軟蝟甲上尖刺入臂肉,郭靖一陣疼痛,怔了一怔,忽聽得村中公雞引吭長啼,腦海中猶如電光一閃,心中登時雪亮,緩緩放下黃蓉手腕,慚愧無已。

  黃蓉見他額上大汗淋漓,臉色蒼白,神情委頓,但危急關頭顯已渡過,欣然道:「靖哥哥,咱們過了兩日兩夜啦。」拍的一響,郭靖伸手打了自己一記巴掌,說道:「好險!」欲待伸手再打,黃蓉微笑攔住,道:「那也算不了什麼,老頑童這等功夫,聽到我爹爹的簫聲時也把持不定,何況你身受重傷。」

  適才郭靖這一番天人交戰,兩人情急之下,都忘了抑制聲息。陸冠英與程瑤迦正當心搖神馳,自然不會知覺,但內堂中歐陽公子卻依稀辨出了黃蓉的語聲,不禁又驚又喜,凝神細聽,卻又沒了聲息。他雙腿斷折,無法走動,當下以手代腳,身子倒轉著走了出來。

  陸冠英與新婚妻子並肩坐在凳上,左手摟住她的肩頭,忽聽柴草簌簌聲響,回頭一望,見一人雙手撐地,從內堂出來,微微一驚,一長身,拔刀在手。歐陽公子受傷本重,餓了多時,更加虛弱,忽見刀光耀眼,突覺一陣頭暈,摔倒在地。陸冠英見他滿臉病容,搶步上前扶他坐在凳上,背心靠著桌緣。程瑤迦「啊」的一聲驚叫,認出他是曾在寶應縣擒拿自己的歐陽公子。

  陸冠英回過頭來,見妻子臉上大有驚恐之色,安慰道:「別怕,是個斷了腿的人。」程瑤迦道:「他是歹人,我認得他。」陸冠英道:「啊!」歐陽公子悠悠醒轉,叫道:「給碗飯吃,我餓死啦!」

  程瑤迦見他雙頰深陷,目光無神,已迥非當日欺辱自己之時飛揚跋扈的神態,她本就心軟,兼之正當新婚,滿心喜氣洋洋,於是到鑊中盛了一碗飯給他。歐陽公子吃了一碗,又要一碗,三大碗飯一下肚,精力大增,望著程大小姐,又起邪心,轉念一想,問道:「黃家姑娘在那裏?」陸冠英道:「那一位黃家姑娘?」歐陽公子道:「桃花島黃藥師的閨女啊。」陸冠英道:「你認得我黃師姑?聽說她已不在人世了。」

  歐陽公子笑道:「你想騙得了我?我明明聽見她的聲音。」左手在桌上一按,翻轉身子,雙手撐地,裏裏外外尋了一遍,沉吟半晌,回想適才黃蓉的話聲來自東面,但東首是一堵牆,並無門戶,他是個十分聰明之人,仔細一琢磨,已知那碗櫥之中必有蹊蹺。

  當下將桌子拉到碗櫥之前,翻身坐在桌上,拉開櫥門,滿擬櫥中必是一道門戶,那知裏面黑黝黝的污穢不堪,心中甚是失望,凝神一望,見那鐵碗上的灰塵之中有數道新手印,心念一動,伸手去拿,數拿不動,繼以旋轉,只聽軋軋聲響,櫥中密門緩緩向旁分開,露出黃蓉與郭靖二人端坐在小室之中。

  他見黃蓉自然滿心歡喜,但見郭靖在旁,卻是又怕又妒,呆了半晌,問道:「妹子,你在這裏練功夫麼?」黃蓉在小孔中見他移桌近櫥,即知自己行跡必致被他識破,心中已在盤算殺他之法,待見密門移動,忙在郭靖耳畔悄聲道:「我引他近前,你用降龍十八掌一招送他的終。」郭靖道:「我使不出掌力。」黃蓉欲待再說,卻見歐陽公子已然現身,心想:「怎生撒個大謊,將他遠遠騙走,挨過這剩下來的五日五夜?可是我一開口與人說話,靖哥哥便要壞事,這便如何是好?」

  歐陽公子初時頗為忌憚郭靖,但見他臉色憔悴,想起叔父曾說已在皇宮中用蛤蟆功將他震死,雖然原來未死,但也必受重傷,他見多識廣,瞧了兩人神情,已猜到七八分,有心再試他們一試,說道:「妹子,出來吧,躲在這裏氣悶得緊。」說著便伸手來拉她衣袖。黃蓉不語,提起竹杖,一招「當頭棒喝」,往他頭頂擊去,出手狠辣無倫,正是「打狗棒法」中的絕招。

  杖夾風聲,來勢迅猛,歐陽公子急忙向左一避,她竹杖早已變招橫掃。歐陽公子吃了一驚,一個筋斗翻過桌子,落在地下。黃蓉若能追擊,乘勢一招「大鬧天宮」已可打中他的要害,但她盤膝坐著,行動不得,心中連叫:「可惜。」

  陸冠英和程瑤迦忽見櫥中有人,都吃了一驚,待得看清是郭黃二人,黃蓉與歐陽公子已動上了手,但見他一落地立即以雙手之力一撐,重行翻上桌子,施展擒拿法,勾打鎖擊,一面閃避竹杖,一面攻擊黃蓉穴道。黃蓉打狗棒法雖然奧妙,但一來歐陽公子武功高出她甚多,二來自己身子不能移動,只拆了十餘招,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陸冠英夫婦一操單刀,一挺長劍,上前夾攻。歐陽公子縱聲長笑,猛地一掌往郭靖臉上劈去。

  此時郭靖全無抵抗之力,見到敵招,只有閉目待斃。黃蓉大驚,伸杖挑去。歐陽公子手掌一翻,已搶住杖頭,往外急奪。黃蓉那有他的力大,身子晃了一晃,只怕手掌與郭靖的手掌脫開,只得撒手鬆杖,迴臂在懷中一探,一把鋼針往敵人擲去。

  兩人拆招時相距不過數尺,待見光芒耀目,鋼針已迫近面門,歐陽公子腰間使力,仰天躺在桌面,避過鋼針。陸冠英見這形勢,正是俎上之肉,舉刀過頂,猛往他頸中斫下。

  歐陽公子向右一滾,擦的一聲,陸冠英一刀砍入板桌,只聽頭頂嗤嗤聲響,鋼針飛過,突覺背上一麻,半邊身子登時呆滯,欲待避讓,右臂已被敵人從後抓住。程瑤迦大驚來救,歐陽公子笑道:「好極啦。」當胸抓來,出手極快,早已抓住他胸前衣襟。程瑤迦急忙迴劍砍他手腕,同時向後躍開,但聽嗤的一響,衣襟已被他扯下一塊,嚇得她長劍險險脫手,臉上沒半點血色,那敢再行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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