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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第三十九回 墓中密室

  洪七公奇道:「有了主兒?莫非你毒兄練成了舉世無雙的絕招?」歐陽鋒微微一笑,說道:「想我歐陽鋒何德何能,豈敢覬覦這『武功天下第一』的尊號?我說的是傳授過這位郭世兄功夫的那人。」洪七公笑道:「你說老叫化?這個嘛,兄弟想是想的,但藥兄的功夫日益精進,你毒兄又是越活越命長,那位段皇爺的武功只怕也沒擱下,這就挨不到老叫化啦。」歐陽鋒道:「傳授過郭世兄功夫的人之中,未必就數七兄武功最精。」洪七公剛說了句:「什麼?」黃藥師已接口道:「嗯,你說老頑童周伯通?」

  歐陽鋒道:「是啊!老頑童既然熟習九陰真經,咱們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就都遠遠不是他的敵手了。」黃藥師道:「那也未必盡然,經是死的,武功是活的。」

  歐陽鋒先前見黃藥師岔開他的問話,不讓郭靖說出周伯通的所在,心知其中必有蹊蹺,所以臨別之時重提這個話題,見黃藥師如此說,正合心意,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的道:「全真派的武功非同小可,這個咱們都是領教過的。老頑童再加上九陰真經,就算王重陽復生,也未見得是他師弟的對手,更不必說咱們這些鄉下佬了。」

  黃藥師道:「老頑童功夫就算比兄弟好些,可也決及不上鋒兄七兄,這一節我是深知的。」歐陽鋒道:「藥兄不必過謙,你我向來是半斤八兩。你既如此說,那是拿得定周伯通的武功準不及你,這個,只怕……」說著不住搖頭。黃藥師微笑道:「明歲華山論劍之時,鋒兄自然知道。」歐陽鋒正色道:「藥兄,你的功夫做兄弟的向來欽服得緊,但你說能勝過老頑童,兄弟確是疑信參半,你可別小覷了他。」黃藥師被他一激再激,忍耐不住,說道:「那老頑童就在桃花島上,已被兄弟囚禁了一十五年。」此言一出,歐陽鋒與洪七公都吃了一驚。歐陽鋒哈哈大笑道:「藥兄好會說笑話!」

  黃藥師不再打話,手一指,當先領路,他足下一加勁,登時如飛般穿入竹林。洪七公一手攜著郭靖,一手攜著黃蓉,歐陽鋒也拉著姪兒手臂,兩人各自展開上乘輕功,霎眼間到了周伯通的岩洞之外。黃藥師見洞口攔著的絲線已經根根寸斷,低呼一聲:「咦!」雙足一登,躍到了洞口,洞內靜悄悄的那有周伯通的人影?

  他左足剛一著地,突覺腳下一軟,踏到了空處。黃藥師的輕功已練到了登峰造極之境,猝遇變故,毫不驚慌,右足在空中虛踢一腳,身子已借勢躍起,反向裏竄,落下時左足在地下輕輕一點,那知此處仍是一個空洞。好黃藥師,此時腳下已無可借力,反手從領巾中拔出玉簫,橫裏在洞壁上一撐,身子如電般倒射出來。洪七公與歐陽鋒見他身法佳美,齊聲喝采,只聽得「波」的一聲,黃藥師雙足已陷在洞外地下一個深孔之中。

  他剛感到腳下濕漉漉、軟膩膩,腳已著地,足尖微一用勁,身子躍在半空,見洪七公等都已走到跟前,地下卻無異狀,這才落在女兒身旁,只聞到一股臭氣衝鼻,低頭一看,雙腳都沾滿了大糞。眾人暗暗納罕,心想以黃藥師武功之高強,生性之機伶,怎會著了旁人的道兒?

  黃藥師氣惱之極,拆了一根樹枝,在地下試探虛實,東敲西打,除了自己陷入過的三個洞孔之外,其餘均是實地。顯然周伯通料到他奔到洞前之時必會陷入第一孔中,又料到他輕身功夫異常了得,第一孔陷他不得,他定會向裏一躍,於是又在洞內挖了第二孔,又料知第二孔仍然奈何他不得,再在退躍出來之處挖了第三孔,並在這孔裏撒了幾泡尿、痾了一堆糞。

  黃藥師走進洞內,四下一望,洞內除了幾隻瓦罐瓦碗之外,再無別物,洞壁之上,依稀寫著幾行字。歐陽鋒先前見黃藥師中了機關,心中暗笑,這時見他走近洞壁細看,心想這裏一針一線之微,都能跟取得九陰真經與否的大事有關,萬萬忽略不得,忙也上前,湊近去看,只見洞壁之上用尖利之物刻著字道:「黃老邪,我被你打斷雙腿,在這裏囚了一十五年,本當也打斷你的雙腿,出口烏氣,後來仔細想想,饒你算了。奉上大糞成堆,臭尿數罐,請啊請啊……」在這請啊請啊四字之下,黏著一張樹葉,把下面的字蓋沒了。

  黃藥師伸手將樹葉一揭,卻見葉上連著一根細線,頭頂忽喇一響,立時醒悟,忙向左躍開,歐陽鋒見機也快,一見黃藥師身形晃動,立時躍向右邊,那知乒乒乓乓一陣響喨,頭頂擲下幾隻瓦罐,兩人滿頭滿腦,都淋滿了臭尿。洪七公大叫:「好香,好香!」哈哈大笑。

  黃藥師氣極,破口大罵,歐陽鋒喜怒不形於色,卻只笑了笑。黃蓉飛奔回去,取了衣履來給父親換過,又將父親的一件直綴給歐陽鋒換了。

  黃藥師重入岩洞,上下左右仔細檢視,再無機關,到那先前樹葉遮沒之處,見寫著兩行極細之字:「樹葉決不可扯,上有臭尿淋下,千萬千萬,莫謂言之不預也。」黃藥師又好氣又好笑,猛然間想起,適才臭尿淋頭之時,那尿尚有微溫,當下返身出洞,說道:「老頑童離去不久,咱們追他去。」郭靖心想:「兩人一碰面,必有一番惡鬥。」待要出言勸阻,黃藥師早已向東而去。

  眾人知道島上道路古怪,不敢落後,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追不多時,果見周伯通在前緩緩而行。黃藥師足下一加勁,身子如箭離弦,倏忽追到他的身後,一把往他頸中抓下,周伯通向左一讓,轉過身來,叫道:「香噴噴的黃老邪啊!」

  黃藥師這一抓,是他數十年勤修苦練之功,端的快捷異常,威猛無倫,那知周伯通一側身就避了開去。黃藥師心中一凜,不再進擊,定神一瞧,只見他左手與右手用繩索縛在胸前,臉含微笑,神情得意之極。

  郭靖搶上一步,道:「大哥,黃島主成了我的岳父啦,大家是一家人。」周伯通嘆了一口氣道:「你怎麼不聽我的勸?黃老邪刁鑽古怪,他女兒會是好相與的麼?你這一生一世之中,苦頭是有得吃的了。」黃蓉走上前來,笑道:「周大哥,你後面是誰來了?」周伯通回頭一看,並不見人,黃蓉手一揚,已將她父親身上換下來的一包臭衣向他後心擲去。周伯通聽到風聲,向旁一讓,拍的一聲,那包衣服落在地下,散了開來,臭氣直往上衝。

  周伯通笑得前仰後合,說道:「黃老邪,你關了我一十五年,折磨了我一十五年,我只叫你踩兩腳屎,淋一頭尿,兩下就此罷休,總算對得起你罷?」黃藥師道:「你繃斷了洞口的絲線,怎麼又把雙手縛在一起?」周伯通笑道:「這個我自有道理。」

  原來當日周伯通困在洞中,數次忍耐不住,要衝出山洞來與黃藥師拚鬥,但轉念一想,總歸不是他的敵手,於是自行用數十條絲線在洞門口攔住,就如蜘蛛結網一般,約束自己萬萬不可憑一時意氣,誤了大事。這日得郭靖提醒,自己無意之中已練就了分心合擊的絕頂武功,黃藥師武功再高,也打不過兩個周伯通,一直不住盤算,要如何報復這一十五年中苦受折磨之仇。郭靖走後,他盤膝坐在洞中,過去數十年的恩恩怨怨,情愛嫌憎,一幕一幕的在心中湧現,忽然遠遠聽到玉簫、鐵箏、長嘯三種聲音互鬥,一時間心猿意馬,又是按勒不住,正自煩燥,斗然想起:「我那把弟功夫遠不及我,何以黃老邪的簫聲引不動他?」

  當日他想不通其中原由,現下與郭靖相處日子長了,知道了他的性情,這時再想,立即恍然:「是了,是了!他天性純樸,正所謂無慾則剛,是不失赤子之心的人。我這麼一大把年紀,怎麼還在苦思報仇?如此心地狹窄,想想也真好笑!」他雖然不是全真道士,但自來深受全真教清靜無為、淡泊玄默的教旨的陶冶,這時豁然貫通,一聲長笑,站起身來,只見洞外晴空萬里,白雲在天,心中一片空明,黃藥師對他十五年的折磨,登時成為雞蟲之爭般的小事。

  只是他天性頑皮,心道:「我這一番振衣而去,桃花島是永遠不來的了,若不留一點東西給黃老邪,何以供他來日之思?」於是興致勃勃的挖孔痾屎、吊罐撒尿,忙了一番之後,這才離洞而去。他走出數步,忽又想起:「這桃花島道路古怪,若是黃老邪發覺得早,我必被他追上,哈哈,黃老邪,若要打架,你可打我不過啦!」

  他想到得意之處,順手一揮,喀喇一聲,打折了路旁一株小樹,心中驀地驚覺:「怎麼我功力精進如此?這可與雙手互搏的功夫無關。」手扶住花樹,呆呆想了一陣,兩手連揮,喀喀喀喀,一連打斷了七八株樹,身子一震,吃了一驚:「這可是九陰真經中的功夫啊,我幾時練過了?」

  他牢牢記住師兄王重陽的遺訓,決不敢修習經中所載的武功,但為了教導郭靖,不知不覺已把經文深印於腦中,睡夢之間,竟然意與神會,這時把拳腳施展出來,卻是與經中所載的拳理法門一一暗合。周伯通大叫:「糟了,糟了,這叫做惹鬼上身,揮之不去了。」他剝下幾條樹皮,搓成繩索,靠著口中牙齒之助,將左右雙手縛在一起,口裏喃喃唸道:「從今而後,若是我不能把經中武功忘記得一乾二淨,只好終生不與人動武了。縱然黃老邪追到,我也決不出手,以免違了師兄遺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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