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射鵰英雄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完顏烈在一旁暗暗稱奇,心想天下比武見得多了,可從未見過用比酒量來決勝負的,這道人酒量再高,肚子卻只有這麼大,難道竟能敵得過七個人肚子的容量?

  越女劍韓小瑩雖是女子,生性卻慷慨任俠,在七人中最為豪爽,當下亢聲說道:「好,先比了酒量再說。這樣小覷咱們七兄弟的,小妹倒是第一次遇上。」說著端起一碗酒來,骨嘟骨嘟的喝了下去。

  丘處機道:「韓姑娘真是女中丈夫。大家請吧!」七怪中其餘六人各自舉碗喝了,丘處機在頃刻之間也是連盡七碗。他隨即又裝滿十四碗,八人又都喝了。

  喝到第三個十四碗時,韓小瑩畢竟量窄,頗有點不勝酒力,張阿生接過她手中的半碗酒來,道:「七妹,我代你喝了。」韓小瑩道:「道長,這可不可以?」丘處機道:「行,誰喝都是一樣。」他喝乾七碗,又舀滿了十四碗,再比一輪,全金發也敗了下去。

  眾人見丘處機連喝二十八大碗酒,竟是面不改色,神態自若,盡皆駭然。全金發為人精明強幹,機警異常,心想己方還剩下五人,然而五人個個酒量兼人,每人再喝三四碗還可支持,難道他的肚子裏還裝得下二十多碗酒?正以為勝算在握,無意中在樓板上一瞥,不覺吃了一驚,只見丘處機雙足之旁,濕了好大一灘。他心念一動,附在朱聰的耳邊道:「二哥,你瞧道士的腳!」朱聰一看,低聲道:「不好,他是用內功把酒從腳上逼了出來。」全金發道:「不錯,想不到他功夫這樣厲害,咱們怎辦?」朱聰心中沉吟:「他有這種功夫,再喝一百碗也不要緊。」

  又喝了一巡酒,丘處機足旁猶如有一道清泉從樓板上泊泊流出,全是水漬。這時南希仁、韓寶駒等也都看見了,見這個道士有如此精深內功,心中都是暗自欽服。

  韓寶駒把酒碗往桌上一放,準備認輸,朱聰使個眼色,拿起一隻大碗,往銅缸裏舀酒,一面向丘處機道:「丘道長內功出神入化。咱們佩服之極。不過咱們五個拼你一個,總似乎不大公平。」丘處機一怔,道:「朱二哥瞧著該怎麼辦?」朱聰笑道:「還是讓兄弟一對一的與道長較量下去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覺奇怪,眼見五人與他鬥酒都已處於必敗之地,怎麼他反而要獨自抵擋?但六怪都知道這位兄弟雖然滑稽梯突,卻是滿肚子的詭計,必是他另有詐道,當下都不作聲。

  丘處機呵呵笑道:「江南七俠真是要強得緊。這樣吧,朱二哥陪我喝乾了缸中之酒,貧道就算輸了,好不好?」

  這時銅缸中還剩下小半缸酒,無慮數十大碗,只怕要廟裏兩個彌勒佛的大肚子,才分裝得下,但朱聰毫不在意,揚揚自得,笑道:「兄弟酒量雖然不行,但當年南遊,曾勝過幾樣厲害傢伙,乾啊!」他右手飛舞破扇,左手大袖飄揚。一面說,一面喝酒,丘處機跟著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同時問道:「什麼厲害傢伙啊?」朱聰道:「兄弟有一次到印度國,印度王子拉了一頭水牛出來,和我鬥飲烈酒,結果是兄弟勝了。」丘處機知道他是瘋瘋癲癲的說笑話罵人,「呸」了一聲,但見他把酒一碗一碗的灌下肚去,絲毫不動聲色,手足上又無酒水滲出來,顯然不是用內功迫發,又見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塊,難道他的肚子真能伸縮自如,頗感奇怪,又聽他說:「兄弟前年到暹邏國,哈,這一次更加不得了,暹邏國王牽了一頭大白象和我鬥酒量,這蠢傢伙喝了七缸,你道我喝了幾缸?」

  丘處機明知他是說笑,但他神態生動,說得酣暢淋漓,不由得隨口問了一句:「幾缸?」朱聰神色突轉嚴重,壓低了聲音,正色道:「九缸!」忽然間又放大了聲音道:「快喝快喝!」他手舞足蹈,胡言亂語,似醉非醉,如瘋非瘋,片刻之間與丘處機兩人把銅缸中的酒喝到了底。

  丘處機大拇指一翹道:「朱兄真是一位奇人,貧道拜服!」朱聰笑道:「道長喝酒用的是內功,你請看吧!」他哈哈大笑,忽地倒地翻了一個筋斗,手裏已提著一隻挑水用的大木桶,隨手一晃,酒香撲鼻,原來桶裏裝的是大半桶美酒。這許多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個個眼光銳利,但竟沒看清楚這個木桶是從那裏來的,再看朱聰的肚子時,卻已扁平如常,那麼這木桶原來是藏在他大袍子的底下了。江南七俠縱聲大笑,丘處機不禁變色。

  原來朱聰最善於雞鳴狗盜、穿戶竊窬之技,所以綽號叫做「妙手書生」。他這袍內藏水之術,一直流傳至今。現下我國魔術家在歐洲南洋各地表演,空身一人走出臺來,一個筋斗手中多了一缸金魚,再一個筋斗,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可以變到滿台是水,使外國人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嘆為觀止,那就師法這種妙術的。朱聰胡言亂語,揮手揚扇,旨在引開丘處機的目光。魔術家變戲法時,在數千對眼睛的睽睽注視之下,尚且不讓人看出破綻,那時丘處機絲毫沒有防他用這種手法,所以竟未注意,被他使用妙技,將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藏在袍內的木桶之中。

  丘處機道:「哼,你這個怎麼算是喝酒?」朱聰笑道:「你難道就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在桶內,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有什麼分別?」

  他一面說,一面踱來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在丘處機足旁的酒漬之中,一滑之下,向丘處機身上跌去,丘處機隨手扶了他一把。朱聰向後一躍,踱了一個圈子,叫道:「好詩,好詩!自古中秋……月最明,涼風屆候……夜彌清。一天…氣象沉銀漢,四海魚龍……耀水精……」拖長了聲音,諷誦起來。

  丘處機一怔:「這是我去年中秋寫的一首未成律詩,放在身邊,擬待續成下面四句,從未給別人看過,他怎麼知道?」伸手往懷裏一摸,錄著這半首詩的那張詩箋果真不見。

  朱聰笑吟吟的攤開詩箋,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長武功蓋世,文才也如此雋妙,佩服佩服。」原來他剛才故意一滑一跌,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把丘處機衣袋內的這張紙條偷了出來。

  丘處機道:「好,果然妙手,貧道還想領教。」呼的一掌,迎面劈到。朱聰向旁一閃,叫道:「道長,可是要在拳腳上見個高下?」丘處機道:「正是!」連劈三掌,勢疾如風。張阿生見朱聰抵擋不住,橫裏躍出,當胸一拳打來,丘處機還臂一架,張阿生只覺手臂酸麻,吃了一驚,心想這真是生平未遇之高手。全金發叫道:「道長,莫怪咱們無禮了。」他向南希仁、韓小瑩一招手,三人都撲了上去。丘處機道:「你們八個人一起來。」柯鎮惡冷冷的道:「別吹大氣啦!」丘處機左掌一推,南希仁雙掌當胸,奮力擋住。

  丘處機讚了一句道:「南四爺好功夫!」他突然變色,叫道:「好傢伙,還約了人啦,就是千軍萬馬,你道爺也不放在眼裏。」張阿生道:「就是咱們七兄弟,還用得著約什麼人。」柯鎮惡耳朵最靈,也早聽到有數十人奔向酒樓而來,還聽到他們兵刃弓箭互相撞擊之聲,即站起身來,喝道:「大家退開,拿兵刃!」張阿生等各回坐位搶起兵器,只聽見樓梯上腳步聲響,數十個人搶上樓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