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射鵰英雄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


  江南七怪都是一怔,焦木道:「你就算要到江南來闖萬立威,又何必來敗壞我們的名頭……你……你……你到嘉興府去打聽打聽,我焦木和尚豈能做這等事。」丘處機冷笑道:「好呀!你邀了幫手,想倚多取勝,今日我決放你不過。」

  柯鎮惡道:「道長說焦木大師收了那兩個女人,而大師卻又說沒有,咱們大夥兒到法華寺去瞧個明白,到底誰是誰非,不就清楚了?兄弟眼睛雖然瞎了,可是大夥兒眼睛不瞎啊。」他六兄妹齊聲附和。丘處機冷笑道:「搜寺?貧道早就裏裏外外搜了個遍,可是明明見她們進去,人卻又不見。無法可想,只有要和尚交出人來。」朱聰道:「原來那兩個女人不是人。」丘處機一楞道:「什麼?」朱聰一本正經的道:「她們是仙女,不是會隱身法,就是借土遁遁走了啦!」眾人一聽,不禁微笑。

  丘處機怒道:「好啊!你來消遣貧道。江南七怪們是幫和尚定了,是不是?」柯鎮惡道:「咱們雖沒本事,可是在江南也還有一點小小的名頭,知道咱們的人,都肯說一句:江南七怪雖然瘋瘋癲癲,卻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咱們不敢欺壓旁人,可也不能讓旁人欺壓。」丘處機道:「我與和尚的事,讓我自行和他了斷,現在恕不奉陪了。和尚,跟我走吧!」說著伸手來拿焦木手腕。焦木深得法華南宗內功真傳,手腕一沉,當下把他一拿無形中化解了開去。

  馬王神韓寶駒性如烈火,見兩人動武,大聲喝道:「你到底講不講理?」丘處機道:「韓三爺,怎樣?」韓寶駒道:「咱們信得過焦木大師,他說沒有就是沒有。江湖上鐵錚錚的好漢子,誰還能撒謊騙人?」丘處機道:「我找這和尚是找定了,七位插手也是插定了,是不是?」江南七怪齊聲道:「不錯!」

  丘處機道:「好,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各人喝了再伸手吧。」說著右手一抬,自己張口在銅缸裏喝了一大口酒,叫道:「請吧!」手一抖,那口銅缸又向張阿生飛來。張阿生心想:「如像剛才那樣把銅缸托在頭頂,如何喝酒?」當即退後兩步,雙手擋在胸口。

  待那銅缸飛到,雙手向外一分,銅缸正撞在胸口。他生得肥胖,胸口纍纍的都是肥肉,猶如一個軟墊一般,托住了銅缸,隨即一運氣,胸肌向外一張,已把銅缸飛來之力抵了回去,雙手合圍,緊緊將銅缸箍住,低頭在缸裏喝了一大口酒,讚道:「好酒!」雙手突然縮回,抵在胸前,銅缸尚未下落,已是一招「雙掌移山」把銅缸猛推出去。

  這一招勁道既足,變招又快,的確是外家的高手功夫。完顏烈在一旁看得暗暗心驚。丘處機接回銅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現在敬柯大哥一缸酒!」順手將銅缸往柯鎮惡擲來。

  完顏烈心想:「這人又瞎又跛,如何接得?」豈知柯鎮惡居江南七怪之首,武功也為七人之冠,他聽辨微細暗器尚且不差釐毫,這巨大的銅缸擲來時呼呼生風,自然辨得清清楚楚,只見他意定神閒的坐著,恍如未覺,完顏烈在一旁卻不禁的失聲呼叫。

  柯鎮惡待銅缸飛臨頭頂,左手一伸,鐵杖頂在銅缸底下。那銅缸在鐵杖頂上的溜溜的轉得飛快,猶如耍盤子的人用竹棒頂住了瓷盤玩弄一般。突然間,鐵杖一歪,銅缸微微傾斜,眼看要跌下來打在他頭頂,這一下還不打得腦漿迸裂?那知銅缸傾側,卻不跌下,缸中美酒如一條線般射將下來。柯鎮惡張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傾下,他骨嘟骨嘟的大口吞飲,竟沒一點一滴溢出口外,飲了十餘口,鐵杖一挪,又已頂在缸底正中,隨即向上一送,銅缸飛了起來。他一杖橫擊,噹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那缸又飛向丘處機而去,嗡嗡之聲,好一陣不絕。

  丘處機大姆指一翹,笑道:「柯大哥小時候一定愛玩頂盤子。」隨手即接住了銅缸。柯鎮惡冷冷道:「小弟幼時家貧,靠這玩藝兒做叫化子討飯。」丘處機道:「英雄不問出身。我敬南四哥一缸。」他喝了一口,將銅缸向南山樵子南希仁擲來。

  南希仁木訥寡言,臉上不示喜怒之色,待銅缸飛到,舉起扁擔在空中一攔,他這扁擔是用鎢砂、烏金、及純鋼打成,堅重異常,又是噹的一聲,銅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來。南希仁待缸落到自己面前離地大約三尺時,伸手在缸裏抄了一口酒,就口吃了,扁擔打橫,右膝一跪,把扁擔擱在左膝之上,右手在扁擔一端一扳,那一端托住銅缸之底,把銅缸扳了上來,又飛在空中

  他正待將缸擊還給丘處機,鬧市俠隱全金發笑道:「兄弟做小生意,愛佔便宜,就不費力的討口酒吃吧。」走到南希仁身邊,待銅缸再次落下時,也抄一口酒吃了,忽地躍起,雙足抵住缸邊,空中用力,雙腳一挺,他身子如箭般向後射出,那銅缸也被他雙腳蹬了出去。

  全金發和那銅缸從相反方向飛出,銅缸逕往丘處機飛來,全金發的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輕輕的滑了下來。妙手書生朱聰搖著摺扇搧風,不住口的道:「妙哉!妙哉!」丘處機接著銅缸,又喝了一大口酒道:「妙哉!妙哉!貧道敬朱二哥一缸。」朱聰狂叫起來:「啊唷,使不得,小生手無縛雞之力,肚無斗酒之量,不壓死也要醉死……」他話未說完,銅缸已向他當頭飛到。

  朱聰大叫:「壓死人啦!救命,救命……」只見他扇子在缸中一撈,送酒入口,倒轉扇柄,抵住缸邊往外一送,騰的一聲,樓板已被他蹬破一個大洞,整個人從洞口掉了下去,「救命,救命」之聲,不住從洞裏傳將上來。

  越女劍韓小瑩待銅缸飛到窗口,右足一點,身子如飛燕掠波,倏地在銅缸上空躍過。她頭一低,纖口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輕飄飄的落在對面窗格之上,姿勢美妙靈動已極。韓小瑩擅於劍法輕功,膂力卻非所長,她心想如這笨重的銅缸向自己擲來,固然接擋不住,而要擲還給這個道士,卻也力所不及,所以乘機以上乘輕功在銅缸中吸了一口酒去。

  這時那銅缸仍一股勁的往街外飛出,街上人來人往,落將下來,勢必釀成極大災禍,丘處機暗暗心驚,正擬躍到街上施展神功,搶在銅缸頭裏,把眾百姓推開,只聽見一聲:「善哉!」焦木和尚搶著躍了下去。他慈悲為懷,準擬以數十年的功力,用血肉之軀來接住這銅缸往下飛墮的威勢。

  那知他剛躍出窗口,呼的一聲,身旁一個黃衣人斜刺越過,口中一聲呼哨,樓下的那匹黃馬奔到了街口。樓上眾人都搶到窗口觀望,只見空中一個肉團和銅缸一碰,那銅缸墮下之勢變為向前斜落,力道當即減少了一大半,肉團和銅缸雙雙落在黃馬背上。那黃馬馳出數丈,轉過身來,直奔上樓。馬王神韓寶駒身子在馬腹之下,左足勾住鐙子,雙手及右足卻托住銅缸,使它端端正正的放在馬鞍之上。那黃馬馳得又快又穩,上樓如馳平地。韓寶駒翻身上馬,探頭在缸中喝了一大口酒,左臂一振,把銅缸推在樓板之上,哈哈大笑,一提韁,那黃馬倏地從窗口竄了出去,猶如天馬行空,穩穩當當的落在街心。韓寶駒躍下馬背,和朱聰挽手上樓。

  完顏烈在一旁看得驚心動魄,伸出了舌頭縮不回去。

  這時焦木也從街心回到酒樓,丘處機笑道:「江南七俠果然名不虛傳,個個武藝蓋世,貧道拜服之極。衝著七位的面子,貧道再不和這和尚為難,只要他交出那兩個可憐的女子,就此既往不咎。」柯鎮惡道:「長春道長,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這位焦木大師數十年清修,乃是有道的高僧,法華寺也是嘉興府有名的佛門善地,怎麼會私藏良家婦女?」

  丘處機道:「天下之大,儘有欺世盜名之輩。」韓寶駒怒道:「這樣說來,道長是不相信咱們的話了?」丘處機道:「我寧可相信自己的眼睛。」韓寶駒道:「道長要待怎樣?」丘處機道:「此事與七位本來無干,既然橫加插手,必然自恃技藝過人了。貧道不才,只好和七位見個高下,要是不敵,聽憑各位如何了斷便了。」柯鎮惡道:「道長既然一意如此,就請劃下道兒來吧。」

  丘處機微一沉吟,說道:「我和各位向無仇怨,久聞江南七怪也是英俠之士,動刀動拳,不免傷了和氣。這樣吧。」他大聲叫道:「酒保,拿十四個大碗來!」

  酒保本來躲在樓下,這時見樓上再無動靜,忙依言將大碗送上樓來。丘處機將銅缸放在樓板之上,把大碗都到缸中舀滿了酒,在樓上排成兩列,向江南七怪說道:「貧道和各位鬥鬥酒量,各位共同喝七碗,貧道一人喝七碗,喝到分出勝負為止,這法兒好不好?」韓寶駒和張阿生等,都是酒量極宏之人,首先說好。柯鎮惡卻道:「咱們以七敵一,勝之不武,道長還是另劃道兒吧。」丘處機道:「你怎知道一定能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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