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碧血劍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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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志生就俠義心腸,雖然事不干己,但剛才見水雲道人無意中顯露了一手武功,不禁生了惺惺相惜之意,對洞玄道:「不知令師兄遇到了什麼危難之事,兄弟雖然不才,或可助一臂。」洞玄和承志交過手,知他功武功絕倫,不但高出自己十倍,而且也遠在武當第一高手的水雲道人之上,聽他這麼說,心頭一喜,忙道:「袁相公仗義相助,我們真是求之不得,待貧道先稟過大師兄。」他匆匆回去,低聲和水雲、閔子華商量,三人談了良久良久,似乎難以決定。 承志想道:「既然他們大有為難,不願外人插手,那麼我也不必干預了。」於是高聲叫道:「兩位道長、閔兄,兄弟先走一步,後會有期!」一拱手就要下崗,水雲道人叫道:「袁相公,請過來說幾句話。」承志轉身走近。水雲道:「袁相公肯拔刀助拳,我們師兄弟三人都是感激不盡。不過這是本門的私事,情形又兇險萬分,實在不敢要袁相公無緣無故的同遭危難,請袁相公不要怪我不識好歹。」說著稽首行禮。 承志知他是一片好意,心想這人倒也英雄氣概,當下說道:「道長說那裏話來,既然如此,兄弟就此別過。道長如有需用之處,要錢,小弟數十萬兩銀子還籌措得來;要人,六七省的英雄豪傑小弟也還調派得動。隨時送個信到正條子衚衕就是。」水雲低頭不語,忽然長嘆一聲道:「袁相公如此義氣,咱們的事雖然說來羞人,如再瞞你,可就不夠朋友了。兩位請坐。洞玄師弟,你對兩位說罷。」 洞玄等兩人在石上坐好,自己也找了一塊大石坐下,說道:「我們恩師黃木道人生性好動,愛在天下到處雲游,除了兩年一次的武當大會之外,很少在山上住。五年前的中秋,又是大會之期,恩師竟然並不回山主持,也不帶信回來,這是從來沒有的事,眾弟子又是奇怪又是擔憂。我們知道這次恩師到南方雲遊採藥,忙分批到雲貴兩廣去找尋,各路都沒有消息,我和閔師弟卻在客店中得到點蒼派雲南大理追風劍萬方的傳訊,說有急事邀我們前往。我們兩人趕到大理,到了萬大哥家中,見他身受重傷,躺在床上,一問之下,原來竟是為了我們恩師才受的傷。」 承志忽然想起程青竹所說黃木道人死於五毒教之手的事,暗暗點頭,聽洞玄又道:「追風劍萬大哥道,那天他到大理城外訪友,在郊外見到恩師受人圍攻,點蒼派和我們武當派素有淵源,他當即仗劍相助。豈知對方個個都是高手,兩人寡不敵眾,萬大哥先遭了毒手,昏倒在地。後來由人救回,恩師卻是生死不明。萬大哥他肩頭和脅下都被鋼爪抓破,爪上餵了劇毒,看這這形,必是五毒教所為。他後來千辛萬苦,求到名醫,這才死裏逃生。於是我們武當派三十二弟子同下雲南尋師,並找五毒教報仇,四年來音訊全無,恩師存亡未卜,五毒教又隱祕異常,竟自找不到一人,尋訪了三年多,始終沒有半點線索,大家才離開雲南。後來北方傳來消息,說五毒教教主何鐵手到了北京——」承志「啊」了一聲,洞玄道「袁相公識得她嗎?」承志道:「我有幾位朋友昨天剛給她辣手所傷。」 洞玄道:「令友不疑事麼?」承志道:「現在已經無妨。」洞玄道:「嗯,那真是天幸。我們一得訊息,大師兄就傳下急令,武當弟子齊集京師。我們在來京途中遇到焦姑娘和金龍幫,那不必說了。大師兄比我們先到,他與何鐵手狹路相逢,大家叫了陣,何鐵手那賤婢居然推得一乾二淨,說從來沒見過我們師父,大師兄和她動起手來,這賤婢手腳十分滑溜,大師兄一不留神,額上被她左手鐵鉤鉤了一下,下身又中了她五枚暗器。她只道這暗器餵有劇毒,大師兄一定活不了,冷笑幾聲,帶了徒黨走了。那知大師兄內功精湛,又因為知道對頭身上樣樣帶毒,所以比武之前先服了許多解毒藥,身邊又帶了各種外用解毒膏丹,幸喜沒有遭難。」 水雲嘆了一口氣道:「貧道怕她知我不死,再來趕盡殺絕,所以不敢在寓所內養傷,祇得找了這樣古怪的一個地方靜養,再過三個月,大概毒氣可以慢慢拔盡。師父多半已喪在賤手婢手裏,這仇非報不可,不過對頭本領太高,所以貧道不敢拖累朋友內。」 閔子華插口道:「袁相公怎麼也和五毒教結了仇?」承志於是把他和青青在湖上賞雪,遇見錦衣毒丐齊雲璈,程青竹被老乞婆抓傷的事說了一遍。水雲道:「袁相公既與他們沒有深仇,吃了一點小虧也就算了,你千金之體,犯不著與這種毒如蛇蠍之人相拼。」承志心想自己有父仇在身,又要輔佐闖王和義兄李岩成就大事,這種江湖上的小恩小怨,不能過於當真,否則糾纏起來,永無了局,於是點了點頭道:「道長說得是。我有一隻朱睛冰蟾,可給道長吸毒。」洞玄與閔子華把水雲扶出棺材,承志用冰蟾替他吸了一次毒,果然輕鬆很多。承志見在石崗之上,無酒可以浸出蟾中毒液,於是把冰蟾借給洞玄,教了用法,請他替水雲吸盡毒氣後再行送回。洞玄連連稽首道謝。 承志和宛兒緩緩下崗,走到半路,宛兒忽然往石上一坐,輕輕啜泣。承志忽道:「怎麼?焦姑娘,你不舒服麼?」宛兒搖搖頭,拭乾淚痕,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承志心想:「這一來,我們和武當派雖然化敵為友,但她報父仇的事,卻更是渺茫了。也難為這樣一個年輕姑娘,居然能這樣硬朗。」兩人回進城時,天將微明,承志把宛兒送回金龍幫的寓所,自回正條子衚衕來。他在民房屋頂上展開輕身功夫,倏然之間,已過了幾條街,一時奔得興發,使出木桑道人命青青轉授的「百變鬼影」絕技,真如飛燕掠波,流星橫空一般,只覺耳旁風生,衣襟飄揚,正跑得高興,忽聽身旁低喝一聲:「好功夫!」 承志斗然住足,一個白影一晃,已從他身邊掠過,笑道:「你追得上我嗎?」語聲方畢,人已經竄在他左側七八丈外。承志見這人身法快得異乎尋常,心中一驚:「此人是誰?怎麼輕身功夫如此了得?」他少年人既好奇,又好勝,一提氣,發足疾追。前面那人毫不回顧,時間一長,承志的輕身功夫終於高出一籌,腳下加勁,片刻間追過了頭,一口氣趕在那人面前數丈,回轉身來,那人格格嬌笑道:「袁相公,今日我才服你啦!」只見她長袖掩口,身體如花枝顫裊,正是五毒教教主何鐵手。她全身白衣如雪,被足底的黑瓦一托,更是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武林中人所穿的夜行衣,非黑即灰,以便夜中行動時不易為人發覺,而敵人發射暗器不能取得準頭,但她竟然穿一身白衣,若不是自恃武藝高強,決不能如此肆無忌憚。 承志一面打量尋思,一面拱手道:「何教主有什麼見教?」何鐵手笑道:「前日袁相公枉駕,咱們身邊有許多礙手礙腳之人,大家分了心,不能好好見個高下,所以小妹今日特地來討教幾招。」她一面說一面笑,聲音嬌柔,身體微微顫動。 承志道:「像教主這樣高手。在男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兄弟是十分佩服的。」何鐵手笑道:「袁相公前日試拳,掌風厲害異常,小妹力氣不夠,不敢接招,今天咱們來比比兵刃如何?」也不等承志回答,呼的一聲,腰間一條軟鞭抖了出來,那鞭子上全是細刺倒鉤,只要給它掃中一下,皮肉定會給扯下一大塊來。何鐵手嬌滴滴的道:「袁相公,這個叫做蠍尾鞭,這些倒刺上是有毒的,您要特別小心,好麼?」承志聽她說話,不覺打了一個寒戰,她語氣又是溫柔,又是關切體貼,但說的話卻又如此厲害,兩者毫不相稱,承志實在不願與她毫沒來由的比武,一抱拳道:「失陪了!」何鐵手不等他退開,手腕一抖,蠍尾鞭挾著一陣勁風,直撲前胸。 袁承志微微一笑,上身向後一仰,避開了這招,不等蠍尾鞭再次打到,已經竄出數丈。何鐵手知道追他不上,朗聲叫道:「金蛇郎君的弟子如此膿包,敗壞了師尊一世威名,哈哈!」承志一楞停步,心想:「我幾次讓她,他們五毒教驕縱慣了,還以為我當真怕她。」他心念微動之際,白影閃處,蠍尾鞭又帶著一股腥風撲到。承志眉頭一皺,暗想:「如是正大光明的人,怎麼會用這種下作兵器?她好好一個女子,竟然走入邪魔。」蠍尾鞭全鞭有毒,不能白手搶奪,他索性雙手攏入袖中,身隨意轉,的溜溜的東閃西避,何鐵手鞭法雖快,那裏帶得到他的一片衣襟。 轉瞬間拆了二十餘招,何鐵手嬌喝:「你一味閃避,算什麼好漢?」承志笑道:「你想激我奪你的鞭子麼?這有何難。」身子一彎,雙手已在屋頂上各撿起一片瓦片,兩目凝視鞭影,看得親切,叫道:『撤鞭!』兩塊瓦片一上一下,已將蠍尾鞭夾在中間,順手往裏一奪,右足晃動,片刻之間連踢三腳。何鐵手萬想不到他下盤功夫如此厲害,剛想運勁奪鞭,對方足尖已將踢到自己腿上,祇得撤鞭倒退,不想踏了一個空,跌下屋去。承志搶住鞭柄,笑道:「金蛇郎君的弟子怎麼樣?」 忽聽何鐵手柔媚的聲音叫道:「很好!」她身法好快,剛一著地,立即又竄了上來,饒是承志身有絕頂輕功,也不禁佩服。何鐵手道:「我還要領教領教袁相公的暗器功夫。咱們五毒教有一種毒蟾砂——」承志聽她嬌聲軟語的說著話,也不見她身轉手揚,突然間眼前金光閃動,大吃一驚,知道不妙,百忙中一飛沖天,躍起尋丈,只聽見一陣細微的錚錚之聲,數十枚暗器都打在屋瓦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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