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碧血劍 | 上頁 下頁
九一


  原來何鐵手所放的毒蟾砂是一種細小的鋼釘,機括裝在自己胸前,發射暗器時只要右手在自己腰旁輕輕一按,一陣鋼釘就由強力彈簧的彈動激射而出。她施發暗器不必先取準頭,只要自己身體正對敵人,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劇毒極狠的暗器就射了出去。要知武林中的任何暗器,不論是金鏢、袖箭、彈丸、鐵蓮子、發射時總得動臂揚手,對方如是高手,一見早有防備。但何鐵手這種毒蟾砂卻是天下第一陰毒的暗器,外教的人知者極少,等到見著,十之八九非死即傷,而傷者不久也必送命。他們教內之人,稱之為「含砂射影」的功夫,端的武林獨步,世上無雙。

  承志身子未落,三枚圍棋子已向她要穴上打了過去,怒喝:「我與你無怨無仇,何故下此毒手?」何鐵手側身避開兩粒棋子,玉手一翻,接住了第三顆,輕叫一聲:「啊喲,好大的勁力,人家手也給你碰痛啦。」看準承志落下來的方位,還擲過來。

  聽聲辨形,這棋子擲來的力道竟也不弱,承志剛想伸手去接,突然心裏一震:「這人手上有毒,別上她當。」長袖一拂,又把棋子拂了回去。這一下勁力就沒手擲的大,何鐵手伸出兩指輕輕拈住,放入衣囊,等手伸出時迎風一抖,十多條非金非絲的繩索向承志頭上罩來。承志惱她適才偷放毒蟾砂,再不客氣,揚起蠍尾鞭,往她繩上纏去。

  何鐵手斗然收索,笑道:「蠍尾鞭是我的呀,你用我兵器,害不害臊呀?」她說的是一口雲南土音,又糯又脆,手下卻毫不停留,承志把蠍尾鞭往屋頂上一擲,叫道:「我如再奪下你這幾根繩索兒,你們五毒教不能再來糾纏,行不行?」何鐵手道:「這不叫繩索兒,那是軟紅索,你愛奪,倒試試看。」說著蛛索橫掃,攔腰捲來。這蛛索又細又長,一招出來,四面八方的同時打到。承志側身閃避,想搶攻對手空隙,那知她的蛛索有的攻敵,有的防身,攻出去剛收回自衛,本來縮回來的又反擊出去,攻守連環,毫無破綻。

  拆了十餘招後,承志已看出蛛索的奧妙,心想:「他們五毒教喜歡飼養毒物,這蛛索的運用果然是從蜘蛛網中變化出來。」乘她一招使老,進攻的索子尚未收回,而守禦的索子已蓄勢發出之際,身形一斜,斗然欺到何鐵手的背心,伸出向她脅下點去。這招快極險極,何鐵手萬難避開,急中生智,忽然身體一側。承志見這一招如點實了,自己手指非碰到她胸部不可,臉上一陣發熱,不敢再伸過去,何鐵手乘勢左手反手一鉤,承志疾忙縮手,嗤的一聲,袖口已被鉤子劃了一條縫。何鐵手道:「啊喲,糟糕,把袁相公袖子割破啦,您把長衫除下來吧,我拿回去給您縫好。」

  承志見她狡計百出,心中愈怒,扯下了右手割破的袖子,使得呼呼風響,不數招,袖子已與蛛索纏住,用力一揮,破袖與蛛索雙雙脫手,都掉到地下去了。承志道:「怎麼樣?」何鐵手格格笑道:「不怎麼樣。」伸手在背上一抽,右手多了一柄金光閃閃的金鉤。承志見她武器層出不窮,愈來愈怪,不知是何用意,說道:「我說過奪下你的蛛索之後,你們不能再來糾纏。」何鐵手道:「你說你的,我幾時答允過啊?」承志一想,果然不錯,她確是沒答允過,但這樣一件一件的比下去,到何時方了?當下「哼」了一聲道:「瞧你有多少兵器?」心想把她每一件兵器都奪下來,她總要知難而退了。

  何鐵手道:「這叫做金蜈鉤。」她左手上的鐵鉤道:「這是鐵蜈鉤,為了練這勞什子,爹爹割斷了我一隻手。他說兵器拿在手裏,總不如乾脆裝在手上靈便。我練了十三年啦,還不大成,袁相公,這鉤上可有毒藥,你別用手來奪呀。」

  承志聽她連笑帶說,慢慢走近,外表雖然淡然自若,內心實深為戒懼,祇怕她又使什麼奸謀,正自嚴加提防,忽聽遠處隱隱有呼哨之聲,承志猛然想起一事,暗叫:「不妙,莫非此人絆住了我,卻命她黨羽去加害青青他們?」也不等她話說完,回身就走。何鐵手哈哈大笑:「這時再去,已經遲了!」金鉤一點,鐵鉤疾伸,猛向承志後心遞到。

  承志身形一偏,橫掃一腿,何鐵手縱身一躍,雙鉤霍霍反擊,這時曙光初現,只見一道黑氣,一片黃光,在承志身邊縱橫盤旋。她在雙鉤上的造詣果然非同小可,不但勝過洞玄、閔子華,而且遠在溫氏五老之上。承志掛念青青等人,不欲戀戰,數次欺近要用擒拿法奪她金鉤,都被她及時避開,或用鐵鉤護住。她這鐵鉤裝在手上,運用之際的是靈活非凡,遠非一般兵刃所及。承志拆到三十餘招後仍舊打她不退,心中焦躁,伸手入懷,烏光一閃,拔出了金蛇寶劍。他自下華山之後,從未用過正式兵刃和人對敵,這時遭逢高手,破例取出寶劍。何鐵手一見,臉色慘變,喝道:「好,這金蛇劍竟落在你手!」

  承志道:「是便怎樣?」刷刷數劍,何鐵手武功雖高,那裏抵擋得住,只聽噹的一聲,金鉤已被金蛇劍削去半截。承志喝道:「你再來糾纏,把你鐵手也削斷了。」何鐵手果然不敢再逼近身來。

  承志收劍入鞘,疾奔回家,剛到正條子衚衕頭,就知大事不妙,只見洪勝海躺在血泊之中,忙上前扶起,幸喜尚有氣息。洪勝海咽喉受傷,不能說話,伸手向著宅子連指。承志抱了他入內,只見一所豪華富麗的宅子已被毀得不成模樣,到處桌翻椅折,門破窗毀,想是經過一番劇戰。承志越看越是心驚,撕下衣襟替洪勝海紮住了傷口,直奔內當,裏面也是處處破損,胡桂南與程青竹躺在地下伸吟。承志忙問:「怎麼?」胡桂南道:「青青小姐,青青小姐——給——五毒教擄去啦。」承志大驚,問道:「沙天廣他們人呢?」胡桂南伸手指向屋頂,承志不及多問,一躍上屋,首先見大威與小乖摟著啞巴,吱吱而叫,似乎無法可施。牠們見承志回來,一擁上前,滿懷事情要訴,苦在說不出口。承志見沙天廣臉上污黑,中毒極深,啞巴身上也受創傷,雖然幸喜無人死亡,但滿屋高手,個個重傷,真是一敗塗地,青青更不知去向。承志咬牙切齒,憤怒自責:「我怎麼如此胡塗,竟讓這賤婢穩住了也沒發覺。」

  宅中的僮僕在惡鬥時都已逃散,這時見天已明亮,敵人已去才慢慢回來。承志把啞巴等人抱下地來,寫了一張字條,命一名僕人急速送到金龍幫的寓所去,請焦宛兒取回朱睛冰蟾來救人。

  承志一面替沙天廣、胡桂南等包紮傷口,一面詢問敵人來襲情形。鐵羅漢上次受傷後臥床未起,所以未遭毒手,他道:「三更時分,大威和小乖先發覺了敵蹤,吱咕亂叫,把啞巴老兄扯上屋去。他一上屋,立即被十多名敵人圍住了,他不能開口叫喚,就亂踢瓦片,招呼大夥兒上屋應敵。我在窗口中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全身無力,動彈不得,只好乾著急。眼見啞巴老兄、沙老兄和程老夫子都傷了好幾名敵人,但對方來的人實在太多,大家邊打邊退,在每一間屋裏都拼了好一陣,最後個個受傷,青青小姐也給他們擄去了,袁相公——咱們實在對你不起。」承志道:「那是我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現在救人要緊。」

  他到馬廄牽了一匹駿馬,上馬向城外馳去,將到怪屋時,將馬縛在樹上,走到屋前,飛身越牆直入。他心中又急又怒,高聲大叫:「何教主,請出來,我有話說。」一陣回音過去,黃牆上鐵門開處,一陣狺狺狂吠,撲出十多頭兇猛巨獒來,後面跟著數十個人,承志心想:「這時不能再對他們客氣,得先立威懾敵!」左手連揮幾揮,十多枚金蛇錐激射而出,每隻巨獒腦門中了一枚,隻隻倒斃在地。承志繞著眾犬轉了一個圈子,雙手將金蛇錐一一收入囊中。五毒教人眾本待乘他與巨獒纏鬥時乘隙噴射毒汁,那知他殺斃眾犬時如此迅速,不由得都驚呆了,待他收回暗器,先頭一人發一聲喊,轉頭便走,餘人一擁進內,承志跟著衝進。五毒教人眾待要關門,那裏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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