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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第二十回 深宵發桐棺 破曉試蛇劍

  金龍幫中有人叫了起來:「他要使奸,莫被他們走了。」宛兒問承志道:「袁相公你說怎樣?」承志微一沉吟,心想:「看來這兩人確是別有隱情,我還是和他們同去看到真相為妥,要是有什麼詭計,諒他們也逃不脫我的手掌。」於是道:「那麼咱們就同去瞧個明白再說。」宛兒對金龍幫眾人道:「有袁相公在,料想他們也不敢怎樣。」自焦公禮逝世後,焦宛兒已隱然為一幫之主,她率領眾人大舉尋仇,眾人對她無不言聽計從,而且大家也知道袁承志為人仁義,武功高強,有這樣一位高手從中護持,真是求之不得,當下各人也就沒有異言。洞玄道:「走吧。」和閔子華空著了兩手,當先越牆而出。

  承志命沙天廣等四人先回。金龍幫諸人也在焦公禮大弟子吳平率領下返回寓所。承志和宛兒跟著洞玄師兄弟一路向北,奔到城牆邊,洞玄取出鉤索,甩上去鉤住城牆,讓宛兒先爬了上去,第二是閔子華上,第三承志,最後是他自己。四人縱出城牆,續向北行。這時正當中夜,月色如水,道路越走越崎嶇,再走四五里,洞玄與閔子華走上一個亂石山崗,承志和宛兒心中都很訝異,不知這兩人帶他們到這如此荒僻的地方來有什麼東西可看。

  上崗又走了二三里,那崗上全是亂石,無路可行,四人都是一身武功,施展輕身功夫,在大石上一蹬,身子躍起,又在另一塊大石上著足上躍,快到崗頂時,宛兒已是嬌喘連連。承志拉住她手腕,道:「我幫你一把。」宛兒也不覺他如何用力,自己身子卻立即減少了一大半重量,輕飄飄的一路上山,片刻之間,兩人已搶在洞玄與閔子華前頭,先到崗頂。頂上更是怪石嵯峨,峻險突兀,月光下似魔似怪,或銳如劍戟,或猛若惡獸,陰森森的鬼意逼人。

  不久洞玄和閔子華也都縱上崗頂,洞玄逕自走到一塊大岩後面,撿起一塊石子,在一堆岩石上禿禿的敲了三下,稍停一會,又敲兩下,再敲三下,然後把岩石搬開,只搬去六七塊石頭,下面露出一口棺材。宛兒在這陰森可怖之外乍見黑沉沉的一具棺木,心中涼意直冒上來。

  洞玄雙手托住棺蓋往上一掀,克勒一聲響,棺材中坐起一具僵屍。宛兒「啊」的一聲大叫,驚得動彈不得,只聽那僵屍道:「怎麼?你們帶了外人來?」洞玄道:「兩位是好朋友。這位袁相公是金蛇郎君的弟子,這位是焦公禮師傅的小姐焦姑娘。」那僵屍向承志和宛兒道:「兩位莫怪,貧道身上有傷,不能起身。」洞玄向承志道:「這是我們武當派掌門大師兄水雲道人,因為避仇養傷,住在這裏。」承志和宛兒這才知道他原來不是僵屍,忙施下禮去,水雲道人稽首答禮。

  承志和宛兒看那水雲道人時,只見他臉如白紙,沒半絲血色,額角正中從腦門直到鼻梁,卻是一條殷紅色的粗大傷疤,疤痕猶新,想是受創不久,被那慘白的臉色一映托,尤其顯得可怖。水雲道人臉上現出喜色,說道:「我師黃木道人生前,與尊師金蛇郎君夏老師交好,夏老師來武當山論劍時,貧道曾侍奉過他,他老人家可好?」承志心想這時不必再行瞞他,答道:「他老人家已去逝多年了。」

  水雲道人長嘆了一聲,慘然不語,良久良久,才低聲道:「剛才洞玄師弟說道,閣下是金蛇弟子,我心中十分喜歡,心想只要金蛇前輩出手,我師父的大仇或許得報,唉!那知他也已歸道山,老成凋謝,祇怕要讓奸人橫行一世了。」宛兒心中嘀咕:「我是為報父仇而來此地,那知又引出一樁師仇來。」承志卻想:「不知他的對頭是什麼厲害腳色,天下除了金蛇郎外無人能夠制服?」

  這時洞玄低聲把金龍幫尋仇的事說了一遍,求大師兄向宛兒解釋。水雲道人「咦」了一聲,越聽越怒,突然手掌一翻,在身旁棺上猛擊一掌,噗的一聲,棺木登時塌了一塊,承志一驚,心想:「這道人功夫比他兩個師弟可高明得多。他身懷絕技,怎麼會怕得這樣厲害,竟要偷偷躲在這裏裝死人?」

  水雲道人道:「焦姑娘,我們武當派的弟子,每個人滿師藝成下山行道時,師父必定賜他一柄匕首。貧道忝任本派掌門人,雖然本領不濟,忍辱在這裏養傷,但還不敢對朋友打一句誑語。焦姑娘,你道這柄匕首是做什麼用的?」宛兒道:「我不知道。」水雲道人抬頭望著月亮,喟然道:「我們第十四代掌門祖師虛玄道長當時劍術天下無雙,可惜性子剛傲了一點,殺了不少人,結仇太多,終於被各派劍客大會恆山,用車輪戰打他一人。虛玄道長雖然劍上傷了對頭十八人,但最後筋疲力盡,身受重傷,於是拔出匕首自殺而死。從第十五代掌門祖師起,就定下這個規矩,每人授一柄匕首。洞玄師弟,你到那邊去。」

  洞玄不明他用意,但還是朝他手指指點之處走去,水雲等他走出數百步,高聲叫道:「行了。」洞玄停步,水雲低聲問閔子華道:「閔師弟,師父授你匕首時,有四句什麼訓示?」閔子華肅然道:「嚴戒私殺,善視珍藏,義所不敵,舉以自戕。」水雲點點頭,向另一處一指道:「你到那邊去。」待閔子華走遠,把洞玄叫回來問道:「洞玄師弟,師父授你匕首時,有四句什麼訓示?」洞玄也肅然道:「嚴戒私殺,善視珍藏,義所不敵,舉以自戕。」水雲把閔子華叫回,對承志和宛兒道:「現在兩位可以相信,敝派確是有這訓示的。敝派子弟縱然不肖,也決不敢用這戒殺刀殺人。」

  承志道:「這匕首叫做『戒殺刀』?」水雲道:「不錯,匕首本是殺人利器,但我派鑒於虛玄祖師的覆轍,從第十五代祖師起,定下一條嚴規,此後弟子如要殺奸除惡,務須得到掌門人的允可。除了受人圍攻時不得不自衛外,要是妄殺一人,不論所殺者如何罪大惡極,只要事先未得掌門人允可,等到每兩年一次在武當大會時,就得在眾兄弟面前用這戒殺刀自行了斷。閔師弟要殺焦師傅為兄報仇,最初是得過我允可的,不過後來既知受奸人挑撥,再去殺他,就是犯了門規。」

  他嘆了一口氣道:「這戒殺刀是自殺用的,要是武當弟子遇敵時武功不如敵人,而對方又苦苦相逼,脫身不得,他怎麼會傻得用這戒殺刀去殺人?而且刺殺之後,怎麼又不把這刀帶走?」說到這裏,承志和宛兒都不住點頭,水雲又道:「焦姑娘,我給你瞧一封信。」說罷從棺材角裏取出一個布包來,打開布包,裏面是一疊文件雜物,他從中檢出一信,遞給了宛兒。

  宛兒眼望承志,承志點了點頭,宛兒在月光下見封皮上寫的是「急送水雲大師兄親啟,閔緘」幾個字,知道是閔子華寫給水雲的信了,抽出信箋,見紙箋上端印著「蚌埠通商大客棧用箋」的紅字,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文理也不甚通,寫道:「水雲大師兄道鑒:焦公禮之事,小弟弄明白受人愚弄,報仇什麼的就此拉倒,但昨晚夜中,小弟戒殺刀忽然被萬惡狗賊偷去,真是慚愧之至,倘使尋不著回來,我再沒面目見大師兄了,千萬千萬。小弟閔子華拜上。」宛兒讀完此信,雙手發抖,盈盈向閔子華拜了下去,說道:「閔叔叔,姪女兒錯怪好人,冒犯您老人家啦。」拜罷又向洞玄陪禮,兩人連忙還禮。

  閔子華道:「不知那個狗賊偷了這刀去害死焦師傅,他留刀在屍上,就是要你疑心我呀。」焦宛兒道:「姪女兒真是鹵莽,沒想到這一著,只道閔叔叔害了爹爹後,還要逞英雄好漢,留刀示威。」閔子華道:「我和洞玄師兄到處找尋,沒一點眉目,後來接到大師兄飛帖,召我們到京師來,我們這才動身。路上你們沒頭沒腦的殺來,我也只好沒頭沒腦的跟你們亂打。幸虧袁相公趕到,才弄明白這回事。」承志連聲謙讓,不敢居德。

  水雲道:「等我們的事了結之後,要是貧道僥倖留得性命,一定幫焦姑娘找到這偷刀殺人的奸賊。」焦宛兒又歛衽拜謝,將匕首交還給閔子華。承志心想他們師兄弟祇怕有祕事商酌,外人不便參與,於是拱手道:「兄弟就此別過。」兩人走出數百步,正要下崗,洞玄忽然大叫:「兩位請留步。」

  承志和宛兒一齊停步,洞玄道人奔過來道:「袁相公,焦姑娘,貧道有一件事想說,請兩位不要見怪。」承志道:「道長但說不妨。」洞玄道:「這裏的事,要請兩位千萬不可洩漏。本來不須貧道多嘴,但因與敝師兄性命攸關,不得不多嘴相求了一句。」按照江湖道規矩,別幫別派任何詭祕怪異之事,旁人瞧在眼裏決不能傳言談論,否則兇殺災禍立至,承志與宛兒自然知道,但洞玄如此不放心,不惜冒犯叮囑,這事決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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