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碧血劍 | 上頁 下頁
八八


  沙天廣道:「閔子華什麼東西,我老沙倒要鬥他一鬥。」焦宛兒向眾人盈盈拜了下去,淒然道:「要請眾位伯伯叔叔主持公道。」程青竹在桌上用力擊了一記,喝道:「閔子華在那裏?武當雖然人多勢眾,我老程可不怕他。」宛兒道:「爹爹逝世後,我和幾位師哥就在徐州給他老人家收殮,靈柩寄存在徐州廣武鏢局的雲鏢頭家裏,我們馬上遍請武林同道搜尋閔子華的下落,總是爹爹英靈知護,沒幾天河南的朋友就傳來訊息,說有人見到那姓閔的奸賊正從河南到北京。我們金龍幫內外香堂的眾香主和和各路水陸碼頭的舵主,一路路分批兜截,曾交過兩次手,都被他滑溜逃脫了,小妹不中用,還被那奸賊刺了一劍。」承志見她左肩微高,知道裏面包著繃帶,想來她為父報仇,必定奮不顧身,可是談到武功,自然遠遠不及閔子華了。宛兒又道:「昨天我們大夥追到北京,現在已確實查到了那奸賊的落腳的地方。」

  青青急道:「在那裏?咱們快去,莫被他溜了。」宛兒道:「他住在西城傅家衚衕的一所宅子裏,咱們幫裏已有一百多人守在附近。」承志暗暗點頭,心想:「她年紀雖小,卻是十分的精明幹練。這次金龍幫傾巢而出,那是非殺了閔子華不肯罷休的了。」宛兒又道:「剛才我在大街上遇著一位在泰山大會中見過面的朋友,才知道袁相公和各位住在這裏。」沙天廣大姆指一翹道:「焦姑娘你做事十分週到,閔子華已在你們掌握之中,但你還是來請盟主主持公道,讓江湖上的朋友說一句閔子華該殺,好好!」承志道:「你們幾時動手!」宛兒道:「今晚二更。」她把匕首包回在布包之中,青青道:「妹子,待會你還是用匕首刺死他。」宛兒點了點頭。

  承志想起焦公禮一生仗義,到頭來還是死於非命,不勝浩嘆,又想祇怕武當派與金龍幫此後怨怨相報,糾纏不清,不知如何了結?閔子華暗中傷人,理應遭報,但這事要做得讓武當派十分心服,方無後患。各人用過晚飯,休息一陣,青青、鐵羅漢兩人受傷不能前去,單鐵生已被送回自己家裏,承志帶同程青竹、沙天廣、啞巴、胡桂南、洪勝海五人,隨著焦宛兒往傅家衚衕而去。青青不能同行,連連嘆氣,咒罵何鐵手這妖女害得她動彈不得。

  眾人將到衚衕外時,焦公禮的眾弟子已悄悄迎了上來,說閔子華和他師兄洞玄道人在裏面說話。他們見承志出手相助,欣慰已極。上次承志飲酒吃雞,談笑間把武當派的兩儀劍法一舉破去,金龍幫的人是個個見到的,這次他來為老幫主報仇,那閔子華豈有不手到擒來之理?宛兒對承志道:「袁相公,咱們可以動手了麼?」承志道:「叫大夥兒守在外面,咱們幾個人去探一探。」宛兒道:「好!」低聲與幫友們說了幾句話,和承志等躍進牆去。洪勝海輕功較差,落地時腳下微微一響,屋中燈火忽地熄滅。

  宛兒知道仇人已經發覺,不能再探到什麼,輕輕一聲胡哨,突然屋頂,牆角,四週的屋子上,到處都探出頭來。宛兒叫道:「姓閔的,你出來瞧瞧是誰來啦!」屋中人默不作聲,宛兒道:「點了火把進去!」金龍幫四名幫友取出火摺,點著帶來的火把,昂首而入,旁邊四名幫友執刀衛護,突然拍拍數聲,四根火把打滅了三根,兩條黑影從人頭上飛了出來。金龍幫幫眾一湧而上,乒乒乓乓的打了起來,各人唿哨招呼,四下圍住,火把越點越多,把一個大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晝。洞玄道人和閔子華知道已落重圍,但仗著劍法精奇,兩人背靠背的力拼死戰,轉瞬間把金龍幫幫眾刺傷了七八人。傷的一退下,立即有人補上,再打片刻,兩人眼見要被亂刀分屍!

  再鬥一陣,閔子華和洞玄又殺傷了三四人,但洞玄左臂也已受傷。他劍交右手,猛撲力戰,勢如瘋虎,但兩儀劍法本來是他用左手劍,威力立減,片刻之間,洞玄與閔子華身上又各受了幾處傷。承志在一旁觀戰,他想:「一命還一命,殺閔子華一人已經夠了,不必纏洞玄也陪在這裏。」眼見兩人就要命喪當地,他湧身一躍,跳入圈子,只見金光閃動,嗆啷啷一陣亂響,不但洞玄與閔子華兩人手中長劍被承志的金蛇寶劍削斷,金龍幫諸人的兵刃也各斷頭折身,大家出其不意,都大吃一驚。袁承志自得了金蛇寶劍以來,從未仗劍與人正式交手,想不到寶劍竟有如斯驚人威力,連自己也呆了一呆,見把眾人兵刃一齊削斷,心中好生歉然,心想這都是各人合用的兵器,自己不過想把大家的兵器擋開,那知無意中一鼓予以砍壞。

  這時洞玄和閔子華全身上下都是斑斑血跡,見承志到來,更知無倖,洞玄把斷劍往地下一擲,慘笑道:「咱們兄弟不知那裏得罪了閣下,如此苦苦相逼?」一翻手從腰裏摸出一柄晶亮的匕首,猛往自己胸膛上插去。承志左掌如風,在他胸前輕輕一推,右手已拿住他的手腕,施展空手入白刃絕技,夾手把他刃首奪了過來,火光下一看,見匕首和閔子華刺死焦公禮那一柄一模一樣,柄上刻著「武當門下子字輩弟子洞玄收執」一行字。

  洞玄鐵青了臉,喝道:「好漢子可殺不可辱,我既學藝不精,不是你的對手,我死給你看便了,快把匕首還我。」承志怕他又要自殺,把匕首往腰裏一插,正色道:「待咱們料理清楚之後,我自然還你。」洞玄大怒,叫道:「你要殺就殺,不能如此欺人?」說著劈面一拳,承志退後一步避開,愕然道:「我何敢相欺?」洞玄凜然道:「這匕首是我們武當派師尊所賜,寧教性命不在,也不能落入旁人之手中。」

  承志一楞,疑雲大起,心想此物既然如此緊要,閔子華如何能刺殺焦公禮後插在他身上不拿回去,掌下把洞玄的匕首雙手奉還,道:「我有一事要請教道長。」洞玄接過匕首,聽他說得客氣,道:「請說。」承志轉過身來,對宛兒道:「焦姑娘,把那布包給我。」宛兒把布包遞給了他,手握雙刀,緊緊監視閔子華。承志打開布包,露出匕首,洞玄和閔子華齊聲驚呼。金龍幫幫友眼見兇器,想起老幫主慘死,目眥欲裂,各人逼近數步,閔子華道:「這——這——我的匕首呀?你從那裏得來的?」伸手來取,承志手一縮,宛兒左手刀呼的一聲往閔子華手臂上砍去。閔子華疾忙一避,這刀沒有砍中,宛兒待要追擊,承志伸手攔住道:「先問清楚了。」

  宛兒停刀不砍,眼中流下兩行淚來。閔子華怒道:「當日我們在南京言明,雙方解仇釋怨,金龍幫為什麼不顧信義,接著幾次暗地來傷我?你叫焦公禮出來,咱們三對六面,說個明白,要是我姓閔的道理虧了,我當即自己了斷,決不含糊——」他話未說完,金龍幫早有數人紛紛怒喝:「我們幫主給你害死了,你這奸賊還來假撇清!」閔子華和洞玄都大吃一驚,齊聲道:「什麼?焦公禮死了?」

  承志見他們臉上流露出來的驚訝神色,倒頗不似作偽,暗想:「或許內中另有別情。」當下道:「你們真的不知道?」閔子華道:「我把房子輸了給你之後,沒面目再在江湖上混,就到開封府去和掌門大師兄水雲道長商量,那知師兄沒會到,途中卻不明不白,和金龍幫的人廝殺了兩場,焦公禮好端端的怎麼會死?」宛兒為人很是機伶,聽閔子華這麼說,也瞧出情形有點不對,哽咽道:「我爹爹——是給——給人用這把匕首害死的——就算不是你,也總是你的朋友。」閔子華恍然大悟道:「嗯,嗯,這就是了。」

  宛兒喝道:「什麼這就是了?」閔子華似乎待要分辯,一時拙於言辭,卻又說不明白,金龍幫眾人以為他心虛,聲勢洶哅的又要操刀上前。洞玄道人接過閔子華手中半柄斷劍,連著自己的劍往地下一擲,凜然道:「各位既然寧願焦老幫主被害的大仇永遠不能得報,寧願禍首奸人在一旁暗中冷笑,咱們師兄弟饒上這條性命,又怕什麼?」挺起胸膛,束手就戮,眾人見他如此,面面相覷,一時倒拿不定主意。

  承志道:「這樣說來,焦老幫主不是閔兄殺的了?」閔子華道:「我姓閔的雖然本領不濟,可還知道人生於世,信義為先,我既然輸在你手,又知有奸人從中挑撥,怎麼還會再到南京尋仇。」承志道:「焦老幫主不是在南京被害的。」

  閔子華道:「在那裏?」承志道:「徐州。」洞玄道:「咱們師兄弟有十多年沒到徐州啦,除非我們會放劍,千里外取人首級。」承志道:「此話當真?」洞玄伸手一拍自己項頸道:「我的頭在這裏。」

  宛兒道:「那麼這柄匕首從何而來?」洞玄道:「我這時說出真相,祇怕各位還不相信,現在我領你到一個地方去,你一看就知。」閔子華急道:「師哥,那不能去。」洞玄道:「袁相公和焦姑娘都是好朋友,不礙事。」閔子華才不言語了。宛兒道:「到那裏?」洞玄道:「我只答應帶領袁相公和您兩位同去,人多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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