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碧血劍 | 上頁 下頁


  崔秋山撫摸一袁承志的頭,說道:「像你這樣聰明資質,武林中實在少見,可惜我們沒有機緣長期相聚。」袁承志道:「崔叔叔,我跟你到李將軍那裏。」崔秋山笑道:「你這樣小,那怎樣成?」正說到這裏,忽然聽見屋外什麼野獸一聲怪叫,袁承志奇道:「那是什麼?又不像老虎,又不像狼。」崔秋山道:「那是豹子。」他正要再說下去,忽然靈機一動,說道:「咱們去把這頭豹子捉來,我有用處。」袁承志童心大起,忙問:「什麼用處?」崔秋山笑而不言,匆匆走了出去,袁承志忙跟出去,見崔秋山不帶兵刃,又問:「崔叔叔,你用什麼兵器打豹子?」

  那知崔秋山並不從正門出去,反而走到內進祖仲壽的房外,叫道:「朱大哥,倪大哥,你們都在這裏麼?」朱安國等在房內聚談,聽見叫聲,開門出來。崔秋山笑道:「請各位幫一下手,把外面那頭豹子逼進屋來,我有用處。」倪浩是殺虎的能手,連說:「好,好。」拿了獵虎叉,搶先出門,崔秋山叫道:「倪大哥,別傷那畜牲。」倪浩遙遙答應,不一會,呼喝聲已起。崔秋山和朱安國、羅大干三人也縱出門去,袁承志拿了短槍想跟出去,祖仲壽道:「承志,別出去,咱們在這裏看。」

  袁承志無奈,祇得和祖仲壽、應松三人憑在窗口觀望。只見他們三人拿了火把,在東西北三方站定,倪浩拿了一柄獵虎叉,在山邊和一隻巨大異常的金錢豹翻翻滾滾的拼鬥。他一柄叉護住全身,不讓豹子撲過來,卻也不去傷他。豹子見到火光,驚恐想逃,但崔秋山、朱安國、羅大干三人把牠的逃路阻住。豹子機警異常,見崔秋山一人手中沒有兵器,大吼一聲,突然向他撲來,崔秋山身子一晃,避開牠的利爪,右掌如鐵,在豹子額頭上掌,豹子登時翻了一個筋斗,轉身向南。

  南面房門大開,豹子很是聰明,不肯進屋,東西亂竄,但被眾人逼住,無路可走。崔秋山忽然縱上,在豹子後臀上猛力一腳,豹子負痛,吼叫一聲,筆直竄進屋去。那時應松已把各處門戶緊閉,僅留出西邊偏殿的門戶,豹子見各人手持火把追來,東爬西搔,胡胡吼叫,奔進西殿。羅大干隨後把門關上,一隻大豹已被關在殿內。

  眾人見把豹子關住,都很高興,望著崔秋山,不知他要那豹子何用。崔秋山笑道:「承志,你進去打豹!」此言一出,眾人都大吃一驚。祖仲壽道:「這怕不大妥當吧?」崔秋山道:「我在旁邊瞧著,這畜牲傷不了他。」袁承志道:「好!」挺了短槍,就去開門,崔秋山道:「把槍放下,空手進去!」

  袁承志怔了一怔,隨即會意崔秋山是要他使用剛學會的伏虎掌對付豹子,不禁有點膽怯。崔秋山道:「你怕麼?」袁承志躍起拔開殿門上的插頭,推門進去,只聽見「胡」的一聲巨吼,一團黑影當頭撲來。袁承志右腿一挫,讓開來勢,反手一掌,打在豹子耳上,他雖然打中,可是手小無力,豹子絲毫不以為意,回頭一抓,袁承志竄到牠背後,拉住牠尾巴一扯。這時崔秋山已站在一旁衛護,惟恐豹子突然發惡,袁承志制牠不住,但見他雖然小小年紀,伏虎掌已使得相當純熟,豹子三撲三抓,始終沒碰到他的一點衣角,反受了他一掌一腳。

  祖仲壽、朱安國、倪浩等見袁承志空手鬥豹,雖說崔秋山在一旁照料,但終究關心,大家拿了火把,站在角落裏旁觀。朱安國和倪浩手中都扣住暗器,以便緊急時打豹救人。火光中只見袁承志騰挪起伏,身法快極。他初時還東逃西竄,不敢和豹子過份接近,但後來見手學掌法使展開來奧妙無窮,閃避攻擊,得心應手,於是越打越有精神。他見自己手掌打在豹子身上毫無用處,突然變招,改打為拉,每一掌出去擊到豹子身上,回手時一定扯下一把毛來。豹子受痛,吼叫連連,對袁承志的小掌也有了忌憚,見他手掌伸過來時,不住吼叫退避,露齒抵抗。但袁承志手法極快,豹子總是閃避不及,一時殿中豹毛四處飛揚,一頭好好的金錢豹,被他東一塊西一塊的抓去了不少錦毛,眾人見這情形,都笑了起來。

  豹毛雖被抓去,但空手想制服牠卻始終不成,酣鬥中他突然一招「菩薩低眉」,身子一矮,正面向豹子衝去,豹子一怔,隨即四腿離地,當面撲來,眼見袁承志已在豹子腹下。倪浩大驚,鏢飛出,那豹子竟有靈性,右腳一伸,把雙鏢撥落,這時袁承志卻已不見。眾人仔細再看時,只見他躲在豹子腹底,一雙小腿勾住豹背,一個頭頂住豹子下頦,使牠咬不著抓不到。豹子猛跳猛竄,在地上打滾,袁承志始終不放,一人一獸,僵持起來。他知道時間一久,自己力氣不足,只要一鬆手腳,就得傷於豹子爪下,忙叫:「崔叔叔,快來。」崔秋山道:「取牠眼睛!」一言提醒,袁承志右臂穿出,一下把豹子的右眼挖了出來,豹子痛得狂叫,竄跳更烈。崔秋山踏上一步,蓬蓬連環兩掌,已把豹子打得頭昏腦脹,翻倒在地,崔秋山一把將袁承志抱了起來,笑道:「不壞,不壞,真難為你了。」回頭瞧瞧祖仲壽等人,大家已驚得滿頭大汗。崔秋山打開殿門,在豹子後臀上踢了一腳,笑道:「放你走吧!」那豹子直竄出去,忽然外面有人驚叫起來。

  眾人以為那頭豹子奔到外面傷了人,忙出去看時,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滿山都是火光,刀槍在火光中閃閃發亮,原來明兵大集,來圍攻老鴉山了,幸好袁黨眾人已事先散去,可是看這聲勢,脫逃正自不易,在山下守望的黨人想已都被殺害,所以事先毫無警報,而敵兵突然來臨。

  祖仲壽等都是身經百戰,雖然心驚,但並不慌亂,眾人中祖仲壽過去官階最高,他當即發令:「羅將軍,你率領煮飯、打掃、守祠的眾兄弟到東邊山頭上放火吶喊,作為疑兵。」羅大干應令去了。祖仲壽又道:「朱將軍、倪將軍,你們兩人到前山去,每人各射十箭,教官兵不敢過分逼近,射後立刻回來。」朱倪兩人應令去了。祖仲壽道:「崔大哥,有一件重任要交託給你。」崔秋山道:「你要我保護承志?」祖仲壽道:「正是如此。」他說著和應松兩人拜了下去。崔秋山吃了一驚,連忙還禮,說道:「兩位有話請說,快休如此。」這時只聽見喊聲大作,又隱有金鼓之聲,聽聲音是山上發出,想來羅大干已把祠中的大鼓大鐘抬出來大敲猛打,擾亂敵兵。

  祖仲壽道:「袁大帥只有這點骨血,請崔大哥護送他下山。」崔秋山道:「我必定盡力而為。」這時朱安國和倪浩已射完箭回來。祖仲壽道:「我和朱將軍一路,會齊羅將軍後,從東邊衝下;應先生和倪將軍一路,從西邊衝下。咱們先衝,把敵兵主力引住。崔大哥和承志再從後山衝下,大家將來在李將軍那裏會齊。」眾人見他在危急之中指揮若定,很是佩服。袁承志經應松等數載教養,這時分別,心中十分難過,跪下去拜了幾拜,說道:「祖叔叔、應叔叔、朱叔叔、倪叔叔、我、我——」喉中哽住了說不下去。祖仲壽道:「你跟著崔叔叔去,要好好聽他話。」袁承志點頭答應。

  這時山腰裏明兵喊聲大作,向上衝鋒,應松道:「咱們走吧。崔大哥,你稍待片刻再去。」眾人各舉兵刃,向下衝去。倪浩見崔秋山沒帶兵器,把虎叉向他擲去,說道:「崔大哥,接住。」崔秋山道:「我不用!」接住虎叉想擲還給他,倪浩已經跑得遠了,於是拉著承志向後山走去。只見後山山坡上也滿是火把,密密層層的不知道有多少兵士。崔秋山見山下箭如飛蝗,亂射上來,又退回祠中,跑到廚下,揭了兩個鍋蓋,一大一小,自己拿了大的,把小鍋蓋遞給袁承志,說道:「這是盾牌,走吧!」兩人展開輕身功夫,往黑暗中竄去,不一會,明兵已發現兩人蹤跡,齊齊發喊,追了過來,數十枝箭同時射到。

  崔秋山擋在袁承志後面,左手舞動鍋蓋,把來箭一一擋開,只聽見登登之聲不絕,許多箭枝都射在鍋蓋之上。兩人直闖下山去,許多官兵上來攔阻,崔秋山使開獵虎叉,叉刺桿打,一時間打死了十多名官兵。袁承志那柄短槍雖然不能傷人,但也儘可護身,轉眼間兩人已奔到山腰,剛喘得一口氣,忽然喊聲大作,一股明兵斜刺裏衝到,當先一名千戶,手持大刀,當頭一刀向崔秋山砍來。崔秋山舉叉一架,覺得他膂力頗大,右手一叉「毒龍出洞」,筆直刺了過去。那千戶舉刀格開,叫道:「弟兄們上啊!」

  崔秋山不敢戀戰,舉起鍋蓋向千面前一晃,千戶向右一避,崔秋山大喝一聲,手起叉落,從他脅下直插了進去,待拔出叉來,轉頭卻不見了袁承志,心中大驚,只見左邊一群人圍著吆喝,他大踏步挺叉趕去,明兵紛紛閃避,待得奔近,果然見袁承志被圍在垓心。他手中一柄短槍已經跌落,一對小掌正展開剛學會的伏虎掌法,在和三名明兵對敵,只見他左支右絀,形勢已十分危急。崔秋山更不打話,刷刷兩叉,已把兩名官兵刺倒,左手拉了袁承志便走。官兵大叫來趕,崔秋山斗然回頭,使開回馬槍法,把趕得最近的兩名士兵刺倒,再踏上一步,叉桿抄起,把一名士兵挑了起來,直摜在山石之上,慘叫一聲,跌得暈死過去。

  眾官兵見他如此神威,俱都止步不追。崔秋山把袁承志挾在脅下,展開輕功提縱術,直向黑暗無人處竄去,不一會,和官兵們離得遠了。崔秋山把袁承志放下,問道:「你受了傷嗎?」袁承志舉手往臉上抹汗,只覺黏膩膩的,在月光下一看,滿手是血,吃了一驚,看崔秋山臉上時,也是血跡斑斑,說道:「崔叔叔,血——血——」崔秋山道:「不要緊,那是別人的血,你身上有那裏痛麼?」袁承志道:「沒有。」崔秋山道:「好,咱們再走!」

  兩人矮了身子,在樹叢中向下面鑽行,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樹叢將完,崔秋山探頭一望,只見下面又是火把齊明,數百名官兵守在那裏。崔秋山悄聲道:「不能下去,後退。」兩人轉身來走了數百步,見有一個淺淺的山洞,洞前樹木掩映,不易發覺,兩人躲了進去。袁承志究竟年紀小,雖然身在險地,但十分疲累,坐下不久就躺在地上睡著了。崔秋山把他輕輕抱起,倚在自己懷裏,側耳靜聽,只聽見呼喊之聲,連續不斷。後來又聽見闢啪火燒之聲,山頂紅光沖天,想是袁崇煥的祠堂已被明兵燒毀了。又過了半個多時辰,聽見官兵收隊下山的號令,不一會,大隊人馬的腳步聲經身旁過去,崔秋山暗暗叫苦,原來這山洞就在官兵下山道路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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