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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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士霄厲聲道:「我手下是毫不容情的。」他轉對阿凡提道:「大鬍子,在這許多新朋友面前,咱倆可別出醜了。」阿凡提道:「我鄉下佬見了官,有點兒怯,只怕不成。」身子一晃,也沒見他抬腿動足,就已下了驢子。張召重見他身法,驀地想起,原來這就是那晚在墓地中搶他帽子的怪人,不覺凜然一驚。 袁士霄叫道:「你們四人都上來吧。用心點打,別打主意想跑,在我老兒手下可跑不了。」哈合合忽然走上一步,向袁士霄施下禮去,說道:「袁大俠對我們兄弟三人有救命大恩,我們萬萬不敢接您老人家的招。再說我們與這姓張的也只是在此初次相逢,並無交情,犯不上為他助拳。」說著又作了一揖,三人並排站在一旁,竟是誰也不幫的模樣,袁士霄眉頭一皺道:「他們不肯動手,只剩下了你一個,那怎麼辦?我向祖師爺立過誓,絕不跟人單打獨鬥。大鬍子,只好請你費心了。」 阿凡提解下背上的鍋子,笑道:「好吧,好吧,好吧。」呼的一聲,鍋子當頭向張召重罩到。張召重向左一躍,凝神瞧他使的是什麼兵刃,只見黑越越,圓兜兜,一面凹進、一面凸出、凸的一面還有許多煤煙,竟像是一隻鐵鍋。阿凡提笑道:「你心裏一定在想:這是什麼呀?倒像是一隻鍋子。告訴你,這正是一隻鍋子。你們清兵無緣無故的到回部來,打爛了許多鍋子,害我們維人吃不了飯。好哇,現在鍋子來打清兵啦!」語聲未畢,又是一鍋向張召重當頭罩下。 張召重一招「仙鶴亮翅」,倏地斜穿閃過,回手一掌,向阿凡提肩頭打到。阿凡提身子一挫,左手在鍋底一擦,一手煤煙往張召重臉上抹去。張召重自出道以來,身經百戰,從未遇到過這種怪人,只見他右手提鍋,左手抹煙,腳步歪歪斜斜,不成章法,然而自己攻出的兇狠招數,卻每次都被他輕易避開,那裏敢有絲毫怠忽,當下展開無極玄功拳,抱元歸一,全身要害,守得毫無漏洞。道路本極狹窄,地下又是山石嶙峋,兩人擠在這兇險之地,攻守拒擊,打得激烈異常。袁士霄嘆道:「奸賊呀奸賊,憑你這身功外夫,武林中本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了,然而心地卻是如此歹毒!」 兩人越打越緊。心硯向衛春華道:「九爺,這位鬍子大爺用的是什麼招術?」衛春華搖搖頭。這邊天山雙鷹和陸菲青等也不懂阿凡提的武功家數,都在暗暗稱奇,突然間阿凡提左腿飛起,鍋於橫擊,張召重無處躲避,猛然從鍋底鑽出,那知阿凡提左掌張開,正候在鍋子底下。張召重等到發現,已經不及,仗著武功精湛,左拳一個「沖天炮」,猛向鍋底擊去,阿凡提叫道:「吃飯傢伙,打破不得!」鍋子向上一提,隨手一抹,張召重臉上登時被抹上五條煤煙。 兩人均各躍開,阿凡提叫道:「來來來,勝負未決,再比一場。」張召重望著他手中鐵鍋,瞋目不語,阿凡提道:「呀,是了,你沒帶兵刃,雖然輸了也不服氣。」轉頭對李沅芷道:「大姑娘,你的切菜刀借給胡蘿蔔用一下。」他們兩人相鬥時李沅芷挨得最近,只待張召重一被鍋子罩住,立即搶上一劍,那知她心事被這怪俠說了出來,不覺滿臉緋紅。旁人聽阿凡提說話素來瘋瘋癲癲,他叫張召重做「胡蘿蔔」也都不以為意,那知中間另藏著一段風光旖旎的女兒情懷。阿凡提見她不動,把嘴俯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你把切菜刀給他,我仍舊可以抓住他。」李沅芷點點頭,叫道:「劍來了,接著!」 張召重右手一抄,接任劍柄,突然轉身,手一揚,一把芙蓉金針向衛春華、徐天宏、心硯諸人迎面擲去。徐天宏等知道厲害,疾忙俯身,只覺頭頂風聲颯熱,張召重已竄了過去。他奔到哈合台身邊,左手一把扣住了他右手脈門,叫道:「快走!」哈合台登時身不由主的被他拉著向前奔跑。滕一雷與顧金標不及思索,隨後跟去。這一來變起倉卒,等徐天宏等站起身來,那四人已轉了彎。 袁士霄和阿凡提均各大怒,倏地拔起身子,如兩隻大鶴般從徐天宏等頭頂躍過。天池怪俠身法好快,人未落地,已一把抓住了滕一雷的後領,把他一個肥肥的身軀甩了起來。滕一雷也不知道抓著他的是誰,只覺身體懸空,使不出力,忙運獨足銅人向後一點,忽然自己身子被一股極大力量擲了出去,只慘叫得一聲,已撞在半山腰裏,腦漿迸裂而死。 袁士霄擲死滕一雷,腳下毫不停留,轉過彎來,只見前面是三條歧路,不知張召重從那一條路逃走,向右一指,叫道:「大鬍子,你追這邊。」又隨手向左一指,對天山雙鷹道:「你們兩位追這邊。」自己向中間那條路上追了下去。片刻之間,四人廢然折回,都說只轉了一個彎,前面又各出現叉路,無從追尋,徐天宏在道路上仔細察看,道:「這堆狼糞剛才被人踏了兩腳,他們一定是循著狼糞向內逃竄。」袁士霄道:「不錯,咱們快追。」眾人曲曲折折的追了進去,直趕到白玉峰前,仍舊不見張召重等三人的蹤影。 眾人在各處房屋中分頭搜尋,不久徐天宏就發現了峰腰中的洞穴。袁士霄和陳正梅兩人一個武功最強,一個性子最急,首先躍上。接著陸菲肯、文泰來、關明梅等也都縱了上去,其他輕功較差的,陸菲青和關明梅一一用繩子吊了上來,最後剩下心硯,阿凡提笑道:「小兄弟,我試試你的膽子!」一把抓住他的後心,喝道:「接著!」把他身子向洞口拋去。文泰來一把抱住,阿凡提隨即跳上,這時袁士霄和陳正德剛正協力推開石門。那門向內而開,要是外面被人插住,裏面千軍萬馬也衝突不出,但自外入內卻十分容易。原來當年那暴君開鑿這山腹玉宮時,自恃迷城道路千迂萬迴,外敵萬難入侵,擔心的倒反是變生肘側,只怕內叛在山腹負隅頑抗,所以把這宮門造成這個樣子。 袁士霄當先領頭,眾人在甬道中魚貫而入。徐天宏折下了桌腳椅腳,點成火炬,各人分著拿了。追到大殿上時,各人兵刃又都被磁山吸去,不免大吃一驚。阿凡提身手便捷,把飛出的鐵鍋一把抓住,鍋子這才沒有打破。大家追趕張召重要緊,也不及細究原因,用力拾回兵刃,直入玉室,見床邊又有一條地道。眾人愈走愈奇,在這山腹之內誰都不敢作聲,只是跟著袁士霄疾走。突然眼前大亮,只見碧綠的池邊六個人夾水而立。遠遠望去,池子那邊是陳家洛、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這邊就是張召重,顧金標和哈合台了。眾人大喜過望,心硯高聲大叫:「少爺,少爺,我們都來啦!」 原來張召重和阿凡提一交手,即知此人功力甚高,當下不敢戀戰,突使奸計,仗著迷城道路千變萬化,逃了進去,心想:唯一脫險之法,那就是重施當日在黃河渡口與群雄相鬥的故技。那時他把文泰來擒在手裏,自己雖然重傷,對方又有無塵道人、陸菲青、趙半山、陳家洛、周仲英、常氏雙俠等高手,但對方終因心有所忌,眼睜睜的讓自己脫逃,現下陳家洛與霍青桐等困在山腹之內,雖然其中古怪很多,也只得冒險衝入,只要把陳家洛擒住,寶劍架在他頸裏,就可大搖大擺的走開了。他自知一人敵不過陳家洛和霍青桐兩人合力,所以拉了三魔相助,那知平白害了滕一雷的一條性命。 三人再次進入峰內宮室,這時陳家洛已練完武功,走到池裏,正要和兩姊妹尋覓道路繞過玉峰,突然張召重等發現地道未閉,尋了出來。陳家洛大吃一驚。拉住香香公主的手,三人奔到了池子的另一邊。張召重與顧金標分頭兜截,哈合台卻和顧金標吵了起來,他雙目通紅,罵道:「老大不知吉凶如何,你卻和外人聯手來找女人,快回頭看老大去!」兩人吵得幾句,袁士霄等眾人已經趕到。 文泰來等紅花會人眾見總舵主安然無恙,都快步迎了上去,忽聞背後腳步聲急,天山雙鷹從後追來。關明梅大叫:「孩子,你怎樣?」霍青桐叫道:「師父師公,我好,你們快將這兩個奸賊殺了。」說著向顧金標和哈合台一指。要知霍青桐和張召重倒沒什麼怨仇,最恨的是關東三魔苦苦相逼,尤其是顧金標的無禮。陳正德和三魔交過手,上次空手和他們相鬥,險險自己還吃了虧,這時再不托大,颼的一聲,拔出長劍,向顧金標左肩刺來。顧金標二次進來時,已在大殿上拾回兵刃,當下一抖虎叉,和陳正德打了起來。這邊關明梅和哈合台也動上了手。 群雄各執兵刃,慢慢圍攏,監視著張召重。眾人中只有袁士霄和香香公主兩人是空手。李沅芷的劍雖已給張召重接去,但陸菲青這時已把上次在杭州北高峰上奪自張召重的凝碧劍給了她,自己則仗著原有的白龍劍,一面觀鬥,一面凝神注著張召重的動靜。顧哈兩人情急拚命,勉強支持了十餘招,到二十招後,雙鷹的三分劍術愈逼愈緊,兩人只有招架的份兒。劍光飛舞中只聽見陳正德一聲猛喝,顧金標雙肩見血,陳正德接著又是一劍指向對方下盤,顧金標向左一避,陳正德飛起一腿,只聽得噗通一聲,水花四濺,顧金標跌入了翡翠池中,兩縷鮮血從碧綠的池水中泛了上來。 那邊哈合台也已被關明梅的劍光罩住。當日雙鷹大鬧杭州六和塔時,文泰來和余魚同都在天目山養傷而沒親見,這時見關明梅以一個白髮老婦,劍法竟如此神奇,眼見哈合台這一個長大精壯漢子就要命喪當地,都喑暗佩服。余魚同想起哈合台數次相救之德,知道師叔與雙鷹交情極好,忙對陸菲青道:「師叔,這個不是壞人,你救他一救。」陸菲青點點頭道:「好」,只見關明梅上刺一劍,下刺一劍,左刺一劍,右刺一劍,哈合台滿頭大汗,臉無人色,不住倒退。陸菲青突然躍出,錚的一聲,白龍劍架開了關明梅刺來的一劍,叫道:「大嫂,這人還不算壞,饒了他吧。」關明梅見陸菲青說情,無論如何得瞧他面子,當即收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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