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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第二十八回 馬步大集困群英

  陳家洛驚道:「咱們把張召重交給他師兄看管,我正疑心他怎麼又出來了,原來他到過北京。」徐天宏道:「總舵主你在這裏見過他?」陳家洛道:「剛才就是和他交了手,真是好險。」衛春華道:「咱們在杭州北高峰上分手之後,馬真道長說把這奸賊帶到湖北武當山去好好管教。我和十二弟見到他們到了京裏,當然十分詫異,他們師兄弟一路說得很起勁,好像在爭論甚麼,所以沒有瞧見我們。當時我想:莫不是馬真道人和師弟聯了手騙人?於是我們悄悄釘著,眼見他們走進一條胡同的一所紅漆大門的屋裏,一直守到晚上都不出,我們想他倆一定是住在那兒了。我和十二弟琢磨,決定晚上探個明白。

  「到了二更天,我們跳進牆去,這兩人本領非同小可,單是張召重一人,我和十二弟加起來也不是他對手,何況還有他師兄?所以我們小心無比,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在院中呆著一動也不動。等了半天,聽得一間屋裏有人聲,我們悄悄過去,在窗縫中一張,果然見那奸賊和他師兄在屋裏。馬道長躺在炕上,那奸賊走來走去,兩人爭論得很厲害,我們不敢多看,矮了身子側耳細聽,原來張召重騙他師兄,說要到北京料理一些銀錢私事,才能到湖北去,他師兄跟他來之後,過了幾天,皇帝也回京了。」陳家洛聽見乾隆已回北京,「嗯」了一聲。

  衛春華又道:「張召重說,皇帝給了他一道旨意,要他到回部來辦一件大事。」陳家洛忙問:「甚麼大事?」衛春華道:「他沒清楚提到,好像來找一個甚麼人。」陳家洛眉頭一皺,向香香公主望了一眼。

  衛春華道:「馬道長狠狠的說他,要他馬上辭官,張召重卻抬出皇帝來壓他,說聖旨怎可違抗。兩人越說越僵,馬道長最後動了真怒,從炕上跳起來,說道:『我在紅花會的朋友們面前怎麼說的?』張召重說:『這種反叛奸徒,師兄何必與他們當真。』這時只聽見「豁」的一聲,大概馬道長拔了寶劍。我忙湊到窗縫上去看。見馬道長拿著劍,臉色鐵青,罵道:『你還記不記得師父的遺訓?你這忘恩負義之徒,居然還要替滿清朝廷做走狗,真是無恥之極,我今日先與你拚了。』十二弟向我伸伸大拇指,暗讚馬道長大仁大義。那張召重軟了下來,嘆了口氣道:『師兄既這麼說,明兒我跟你去湖北就是。』馬道長這才收了劍,安慰了他兩句,在炕上睡了。張召重坐在椅上,只見他臉上一忽兒滿是殺氣,一忽兒又是打不定主意的神氣,身子不住顫動。我和十二弟想等他睡了再走,以免被他發覺。」

  「我們等了快半個時辰,張召重始終不睡,好幾次他要站起了,重又坐下,我們等得很不耐煩,但也不敢先走。又過了一會,只見他雙眉豎起,牙齒一咬,輕輕叫道:『大師哥!』馬道長這時已睡得很熟,微微發出鼾聲,張召重站了起來,悄悄走到炕前——」

  他說到這裏,香香公主忽然驚叫了一聲,原來大家都感到了衛春華語氣中那股森森陰氣。香香公主雖不懂他的話,但自然而然也有慄慄之感,她伸手拉住陳家洛的手,輕輕偎在他身上。衛春華正要再說,章進忽然在上面罵了起來:「狗官兵,真是詭計多端!」陳家洛與徐天宏忙躍上炕邊,只見漫山遍野都點了火光,原來清兵怕他們乘黑突圍,搜集了枯草樹枝,點了起來,一眼望去,一堆堆的烈火就像滿天的星星,徐天宏道:「沙漠之中草木不多,再過一陣,只怕柴草也就燒完了。」兩人躍回坑中,請衛春華繼續講下去。

  衛春華道:「我們見他這副神情知道其中必有古怪。果然他走到炕邊驀地向前一撲,隨即向後縱出。只聽得馬道長慘叫一聲,跳了起來,臉上鮮血淋漓,兩顆眼珠已被那狼心狗肺的奸賊挖了出來!」陳家洛義憤填膺,忽地跳起,右掌在坑邊一拍,打得泥沙紛飛,切齒說道:「不殺這奸賊,咱們誓不為人!」徐天宏等雖然已聽衛春華說過,但這時卻仍是憤怒不能自已。

  衛春華握著雙鉤的鉤柄,格格直響,想是也憤慨難當,他語音發顫,繼續說道:「馬道長不作一聲,一步一步向張召重走近,臉上神色十分怕人,突然飛起一腳,張召重一躍退開。馬道長瞧不見,這一腳踢在炕上,「砰」的一聲,土炕的磚土也被他踢去了半邊,聲勢很是驚人。張召重似乎也有點怕了,想奪門而出,那知馬道長先搶到門口,攔住了出路,側耳靜聽。張召重走不出去,忽然「哈哈」笑了兩聲,馬道長聽準來路,和身撲上,一腿橫掃過去,那知張召重故意誘他來踢,把一柄劍插在地下自己身前。這一腿掃去,剛好踢到劍上,一隻左腳登時切了下來。」駱冰輕輕啜泣,周綺咬牙切齒,不住用刀砍身旁的沙土。

  衛春華道:「這時我和十二弟實在忍不住了,兩人不約而同的破窗而入,齊向那奸賊殺去,我們本來不是他的敵手,但拚上了命,他又怕我們還有幫手,所以鬥了幾回合就逃了。我們追出去,十二弟被這奸賊芙蓉金針打中。我扶了十二弟回到屋裏,想先給馬道長止血。他只說了一句話,就在牆上撞死了。」陳家洛道:「他說了句甚麼話?」忽然一陣寒風吹來,冷氣逼人。

  衛春華道:「馬道長說:『要陸師弟和魚同給我報仇!』這時外面聽到我們爭鬥的聲音,已有人起來喝問,我忙把十二弟扶回寓所。第二天早晨,我換了裝去探視,他們已把馬道長收殮了。十二弟一共被打中五枚金針,我給他用吸鐵石吸出之後,現在北京雙柳子胡同調養。據張召重說,皇帝要他來回部找一個人,我想:莫非是來找總舵主的師父袁老前輩?因為曾聽總舵主說,皇帝關係重大的兩件東西是寄存在袁老前輩那裏。所以我日夜不停的趕來報信。在河南遇到了龍門幫的兄弟,知道總舵主見過他們幫主上官大哥,我就去見他,剛好遇見四哥、七哥大夥。我們一起去找十四弟,他聽見師父遇害,傷心得不得了,大家趕到這裏來,想不到會和總舵主相遇。」

  陳家洛道:「十二郎傷勢怎樣?」衛春華道:「他傷勢相當重,幸好沒打中要害。」陳家洛於是把和張召重相遇的事也對大家說了。這時寒風越來越大,眾人都有點抵受不住,天上鉛雲密密層層,似欲直壓到頭上來。香香公主道:「就要下雪了——」她感到寒冷,向陳家洛身上更靠緊了些。周綺心中一直憋著一股氣,這時再也忍不住,衝口而出:「她說甚麼?」陳家洛見她聲勢洶洶,有點奇怪,說道:「她說就要下雪了。」

  周綺怒道:「哼!她怎麼知道?」過了一會,板起臉說道:「總舵主,你到底喜歡霍青桐姊姊呢,還是喜歡她?」陳家洛一時無法回答,徐天宏扯扯她衣角,叫她別胡鬧。周綺急道:「你扯我幹甚麼?霍姊姊人很好,不能讓她給人欺侮。」陳家洛心想:「我幾時欺侮過她了?」但知道周綺是直性人,不說清楚下不了台,於是說道:「霍青桐姑娘武功好,人又好,那是咱們大家都敬佩的——」周綺搶著道:「那麼為甚麼你見她妹妹好看,就忘記了她?」陳家洛被她問得滿臉通紅,駱冰出來打圓場:「總舵主和咱們大家一樣,和她見過一次面,只說過幾句話,也不過是普通朋友罷了。」

  周綺更急了,道:「冰姊姊,你怎麼也幫他,他雖是總舵主,我可要問個清楚。」香香公主聽她們語氣之中很是緊張,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出神,陳家洛無奈,說了出來:「她是早有意中人了,就算我對她好,那又何必自討沒趣。」周綺獃了一獃,道:「真的麼?」陳家洛道:「我難道會騙你?」周綺道:「那就是了。你很好,我錯怪你啦,對不起,你別見怪。」大家見她天真爛漫,當場認錯,都笑了起來。周綺本來對香香公主滿懷敵意,這時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忽然面上一涼,一抬頭,只見鵝毛般的雪花飄飄而下,喜道:「你說得真準,果然下雪了。」陳家洛一躍而起,叫道:「咱們衝!」

  眾人跳了起來,章進首先奔出,對面清兵一見人影,立刻箭如雨下。衛春華和文泰來站在前面撥打來箭,讓眾人把馬匹從坑中牽上來。這時清兵已知道他們要逃,吶喊衝來,眾人一躍上馬,衛春華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奔不到三丈,忽然「哎喲」一聲,倒了下來。文泰來大驚,拍馬上前,尚未走近,自己坐馬中箭,滾倒在地。文泰來憑空躍起,縱到衛春華身旁,這時衛春華也已站起,說道:「馬給射死啦,我沒事——」話聲未畢,章進與駱冰兩騎馳到。兩人彎腰伸手,一人一個,把衛春華和文泰來拉上馬來,忽然見後面徐天宏驚呼:「別動,我抱著你!」駱冰回頭,雪花紛舞中只見徐天宏把周綺橫抱在馬上,顯然已受了傷,余魚同在他倆身旁揮笛保護。霎時之間,心硯與章進的馬又中箭倒下,陳家洛叫道:「回去,回去!」各人掉頭奔回坑中,清兵乘勢來追,被文泰來、余魚同、衛春華一輪弩箭射了回去。

  這一下沒衝出圍困,反而周綺左臂中箭,四匹馬被射死。幸而清兵不知道為了甚麼原因,抱定「射人先射馬」的宗旨,弩箭多半向馬射來,但大漠之中,如無馬匹,如何突出重圍?眾人在坑中愁眉不展。徐天宏把周綺臂上的箭拔下,雖流了很多血,幸沒傷到骨頭。香香公主撕下衣服,替她仔仔細細的包紮好。駱冰道:「如沒救兵,咱們只好死在這裏了。」徐天宏道:「木卓倫老英雄見總舵主和女兒隔了這麼久不回去,一定會派兵接應。」

  陳家洛道:「他們一定早就派兵出來了,只是我向南逃來奔出這麼遠,恐怕他們一時不知道。」徐天宏道:「那只有派人去求救。」心硯道:「我去!」陳家洛沉吟一下,道:「好!」心硯從包裹中取出文房四寶,陳家洛請香香公主寫了一封信求救的信。徐天宏悄悄爬出去,把坑邊一名射死的清兵拖回來,剝下他叫心硯換上,說道,「你突圍之後,就把衣服拋去,莫讓維人兄弟誤會。」心硯答應了,陳家洛道:「你騎四奶奶的白馬去,我們向東佯攻,你在西面混出去。」於是和眾人說了,大家齊聲吶喊,徒步衝了出來,清兵放箭攔阻。周綺和香香公主留在坑中。心硯見敵兵的來箭果然集中在東面,悄悄把白馬牽上,他年紀雖小,詭計卻多,伏身馬腹之下,雙手抱住馬頸,兩腿勾住馬腹,右腳輕輕在馬助上一踢。那白馬放開四蹄,向西疾奔而去。清兵疏疏落落的射了幾箭,似乎並不出力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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