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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第二十五回 威震古寺雷聲疾

  且說陳家洛等一行在山洞附近瞧了半天,又發見了煙薰火焚的痕跡,可是余魚同到底性命如何,現在到了那裏,卻絲毫不得頭緒。文泰來憂心如焚,把言伯乾的幾枝竹箭在手中折成寸斷。駱冰知他擔心,說道:「十四弟機警得很,打不過人家一定會逃走,咱們煩上官大哥多派兄弟在附近尋訪,必有頭緒。」上官毅山道:「文四奶奶說得對,咱們馬上回去。」

  眾人回到孟津,上官毅山果然把當地龍門幫得力的兄弟都派了出去。叮囑他們一有可疑眼生的人出現,馬上回報。初更時分,眾人勸文泰來安睡,徐天宏道:「四哥,你飯也不吃,睡也不睡,要是馬上得出去救十四弟,怎麼有精神對敵?」文泰來道:「我那裏睡得著。」正談論間,上官毅山走進房來,搖搖頭道:「沒有消息。」徐天宏道:「這幾天難道一點奇特的事也沒有?」上官毅山想了一想道:「有一個兄弟來說,西郊寶相寺這幾日天天有人去囉唆吵鬧,還說要放火燒寺。我想這事和十四爺一定沒有關係。」眾人一想,和尚與流氓爭鬧那也是常常,無論如何牽扯不到余魚同身上。大家無計可施,言定第二日分頭再去尋訪。

  文泰來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余魚同幾次捨命相救的義氣,血性上衝,那裏能夠入夢,見身旁駱冰已經發出輕輕的鼾聲,於是悄悄起身,拿了兵刃,開窗跳出房去,心想:「我到處瞎闖一番,也好過在房中睡覺。」他跳上屋頂,只見四下裏悄悄的毫無動情,展開輕功,不到半個時辰,已在孟津東南西北各個盡頭溜了一遍,正在氣沮,忽見黑影一閃,一個人影向西還奔了下去。文泰來大喜,一提氣,縱身直追。

  那人影奔跑一陣,輕拍一掌,只聽見遠處有數人拍掌相應。文泰來知道對方人眾,悄悄跟在後面。那人一路向西,不一刻已到郊外,郊外地曠,沒有隱蔽,文泰來怕他發覺,只得遠遠跟隨,走了大約七八里,前面人向山崗上走去,上了一程山,望見山頂隱蔽有一座屋子,知道前面那人必定是向那邊走去,於是不再跟隨,在樹叢中一躲,抬頭一望,不禁大失所望,原來那屋宇是一座古廟,朦朦朧朧可以看得出匾上的三個大字:「寶相寺。」

  文泰來低聲呼:「倒楣!」跟了半天,原來跟的是要和寺中和尚為難的流氓。但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瞧瞧到底誰是誰非,如果有人恃強凌弱,那就要伸手打個抱不平。於是溜到廟邊,越牆入內,從東邊窗內向大殿一望,只見一個和尚跪在佛像面前,在虔誠禮佛。過了一會,那和尚慢慢站起,猛一回頭,文泰來這一驚非同小可。

  且說滕一雷等見火光中一人穿著長衫、幪住了臉從洞中竄出來,忙上前兜截,那人喝道:「我金笛秀才在此,你們敢追來麼?」滕一雷、顧金標、言伯乾三人對他都欲得之而甘心,不再去理會洞中那個黑衣人,俱都急步追來。滕一雷腳步最快,轉眼間已撲到那人身後,獨腳銅人向前一送,一個「毒龍出洞」直向他後心點去。那人縱出一步,回手一揚,滕一雷疾快倒退,怕他金針厲害。那人其實是李沅芷,她披了余魚同的長衫,存心要把他們引開,好讓余魚同脫逃,她手中扣住三枚金針,在敵人追近時就發針抵擋。滕一雷等武功雖高,可是在黑暗之中實在懼怕這無聲無影的細微暗器,只得遠遠跟住,毫不放鬆,直追到了孟津鎮上。他們相持了半夜,這時天色已明,鎮上已有趕早市的人。李沅芷見一家客店正打開門板,就闖進了去。

  店伴嚇了一跳,正張口要問,李沅芷掏出一塊銀子往他手裏一塞,說道:「給我找一間房。」店伴手裏一掂,那銀子總有三四兩重,就不再多問,引她到了東廂一間空房裏。李沅芷道:「外面有幾個債主逼著要債,你別說我在這裏,我只住一晚,多下來的錢都給你。」店伴大喜,笑道:「你老放心,打發債主我是行家。」

  店伴剛帶上房門出去,滕一雷等已闖進店來,連問:「剛才來的那位秀才相公住在哪裏?咱們找他有事。」店伴道:「甚麼秀才相公?」顧金標大怒,伸手就要打人,滕一雷忙把他拉開,悄聲道:「咱們昨晚剛劫了獄,這時風聲一定很緊,快別多事。」言伯乾對店伴道:「好,我們一間房一間房去瞧瞧,搜出來要你的好看。」店伴道:「啊喲,瞧你這副兇相,難道是皇親國戚?」這時掌櫃的也過來查問了。顧金標不去理他,一把推開,闖到北邊上客房前,砰的一聲,已把房門踢開。房內一個大胖子吃了一驚,赤條條的從被窩中跳了出來。顧金標一見不對,又去推第二個房的門。那大胖子滿口粗語,十八代祖宗的亂罵。

  客店中正在大亂,忽然東廂房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美貌少女走了出來。言伯乾回頭一望,只覺這個少女美秀異常,但也不以為意,仍舊挨房尋查。李沅芷換了女裝,笑吟吟的走出房外,剛到街上,只見一隊捕快公差蜂擁而來,原來他們得到客店中掌櫃的報告,前來拿人了。

  余魚同見勁敵已被引開,持劍出洞。彭三春和宋天保、覃天丞上前夾攻。余魚同展開柔雲劍術,三四招一攻,已把原來受傷的覃天丞左臂刺傷。

  覃天丞退後一步,余魚同已乘空竄出。彭三春三節棍著地橫掃過來,余魚同雙腳縱起,三節棍從他腳下掠了過去,他忽然「啊喲」一聲,向前一撲。彭三春和宋天保大喜,雙雙撲來,滿擬生擒活捉,那知余魚同突然回身,左手一揚,一大把灰土飛了過來,彭三春和宋天保滿口滿眼盡是塵沙。彭三春臨敵較久,著地一滾,滾出數步,宋天保卻仍然站在當地,雙手在臉上亂擦。余魚同一劍刺進他的左腿,轉身就走。原來地上灰土就是他們燒草薰洞時留下來的。

  等彭三春擦去眼中灰土,只見兩個師侄一個哼,一個哈,痛得蹲在地上,余魚同卻已跑得不知去向。彭三春又是氣惱,又是慚愧,替兩人包紮好了傷口,叫他們在山洞中暫時休息一下,自己再出去追蹤,他沿著山道走了七八里路,余魚同的蹤跡絲毫不見,卻遇見了滕一雷等人。他的對頭哈合台也和他們在一起,此外還有一個不相識的人,這人四十上下年紀,背上揹著一個鐵琵琶,腳步矯健,看來武功甚精。

  言伯乾見師弟在路上東張西望,神態很是狼狽,忙上前相問。彭三春含羞帶愧的說了,幸好滕一雷等三人也是一無所獲,大家半斤八兩。回到山洞,言伯乾給彭三春引見了,原來那背鐵琵琶的正是焦文期師弟韓文沖。他在杭州給紅花會擺佈得哭不出笑不得,心灰意懶,威震河朔王維揚要他再到鎮遠鏢局任事,他無論如何不肯,反勸王維揚及早收山。王維揚和張召重在北高峰一戰,死裏逃生,本來不想再在江湖上混下去,聽韓文沖一說,連聲道:「對,對!」於是王維揚往北去結束鎮遠鏢局,韓文沖回到洛陽來,滿擬從此閉門家居,封刀退出武林,遵守對陳家洛所說的約言。那知將到洛陽時,忽然在道上遇見了哈合台。韓文沖不願再見武林舊友,低頭假裝不見,但他的鐵琵琶是一個明顯標誌,終於躲不開,被哈合台認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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