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滕一雷道:「朋友,你是紅花會的麼?」余魚同道:「兄弟姓余名魚同,江湖上人稱金笛秀才,在紅花會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滕一雷點頭道:「這就是了,我也聽見過你的名頭,我向你打聽幾個人。」余魚同道:「你要問焦文期和閻氏兄弟的下落,我老實告訴你,那不是我們紅花會殺的。」言伯乾在一旁冷冷的道:「現在你當然不認啦!」余魚同潑口大罵:「你這瞎眼賊,我又不是跟你說話。你的眼是我射瞎的,怎麼樣?老子怕了你不是好漢。」

  宋天保大怒,舉刀砍來。哈合台把擱在余魚同腿邊的右腳一鬆,余魚同雙腳頓得自由,頭向左一偏,讓過一刀,右腿飛起,踢在宋天保左腿「巽血穴」上,宋天保單刀脫手,頓時軟麻在地。覃天承忙搶過來扶起。彭三春見師侄丟臉,過來要打人。哈合台道:「你要打?我放了他和你一對一打個痛快如何?」彭三春怒道:「我先和你比劃比劃也可以。」嗆啷啷一抖三節棍。哈合台道:「你還想再摔一交麼?」

  言伯乾見兩人說僵了要動手,忙把彭三春往身後一拉,靜觀滕一雷等如何處置。滕一雷又問余魚同道:「江湖上多說我們三位兄弟是紅花會所害,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要你老實說一句,這件事是何人主使、何人動手,我們自回去找他算賬,你不必畏懼隱瞞。難道我們還能把紅花會幾萬人斬盡殺絕不成?」余魚同道:「我今日落在你手裏,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說。你以為紅花會怕你們這幾個人,那你真是在做夢了。」

  哈合台道:「你是英雄我也是很佩服的,我只請問,我們三位兄弟到底是誰害的。」余魚同道:「老實說,這三人是誰殺死的,我知道得清清楚楚,不過絕不是紅花會。」顧金標道:「那麼你說出來,我們馬上放你。」余魚同道:「我余魚同雖然是無名小輩,豈怕你們威迫?殺死他們的人,本來告訴你們也沒關係,他也不會怕你們去尋仇。但你們追逼我,我偏偏不說。」顧金標把獵虎叉又一抖,叉桿上鐵環噹啷啷一陣響,喝道:「你說是不說?」

  余魚同昂頭也喝:「不說怎樣?你有種就在胸口上給我一叉。我們紅花會給我報起仇來可不像你這樣膿包,到今天連仇人是誰也不知道。」顧金標氣得只是抖叉,連聲咒罵。哈合台道:「你如認為我這朋友還可交,那麼請你告訴我。」

  余魚同見這批人中只有哈合台對他有友善之意,於是說道:「你們幹麼不去問韓文沖?不過他不在洛陽,現在和威震河朔王維揚一起在杭州。」滕一雷道:「當真?」余魚同喝道:「我幾時說過假話?」哈合台見他雖然被擒,反而越來越強項,對他更是敬佩,把滕一雷和顧金標拉在一邊道:「再逼他也無用,放了他罷。」顧金標道:「咱們放他,江湖上還道關東六魔不敢惹紅花會,依我說,斃了算啦。」滕一雷道:「斃了也沒好處,咱們就奔杭州去找韓文沖,把他帶著,在路上慢慢套問,總要問個水落石出,再殺不遲。」顧金標道:「好,就是這樣。」

  滕一雷回來對余魚同道:「我們把你帶到杭州去和韓大哥對質。要是你說的不錯,我們就放你。」余魚同想道:「這很好,一路上不遇救援,也總有脫身之策。」於是點頭答允。滕一雷向言伯乾一舉手,說道:「後會有期。」轉身要走。

  言伯乾縱上一步道:「慢來,慢來。這人是咱們一起擒住的,就這樣便宜的讓你帶走麼?」哈合台怒道:「你要怎樣?」言伯乾自忖,己方雖有四人,但對方三人武功高強,自己雖然還可對付,師弟和徒弟就不行了,用強不能取勝,於是說道:「他射瞎了我一隻眼,現在我只剜他兩隻眼抵帳,人就讓你們帶走。」

  滕一雷和顧金標心想,擒拿余魚同他確也有功勞,而且眼見他是官府的人,何必多結對頭,他要剜余魚同雙眼,讓他剜就是;而且余魚同沒了眼睛,帶他上路時反而方便,不愁他會逃走,當下並不阻攔。言伯乾右手食中兩指「雙龍搶珠」,向余魚同雙目截了過來。余魚同退後一步想避,顧金標執住他身子向前一推,使他動彈不得。

  且說陳家洛等一行沿著河岸向西,只見遍地沙礫,盡是大水過後的遺跡,黃沙之中,偶然還可見到幾根白骨,想見當日波濤自天而降,老百姓掙扎逃命、終於葬身澤國的慘狀,大家不禁惻然。陳家洛吟道:「安得禹復生,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劍,重來親指畫!」心想:「白樂天這幾句詩真是憂國憂民,氣魄非凡。咱們紅花會現在提劍只是殺賊,那一日提劍指畫而治水,這才是咱們的心願。」

  不一日來到潼關,徐天宏和章進兩人分頭到各處街頭牆角查看,並不見有余魚同留下的記號,知道他尚未到達。他們不想打擾別人,就在一家客店中住了下來,一連住了三日,始終不見余魚同到來。徐天宏和章進到水陸兩路碼頭查問,都說不見有這樣一位秀才相公。到第四日,大家一計議,都覺事有點蹊蹺,只怕中途出了亂子。潼關一帶佔碼頭的幫會是「龍門幫」,紅花會和他們素無交往,大家都擔心余魚同著了他們道兒,於是徐天宏拿了自己名帖去拜訪龍門幫的龍頭大哥上官毅山。

  那上官毅山一聽徐天宏來訪,知道他是紅花會七當家,江湖上有名的武諸葛,連忙迎接出來,徐天宏說明來意。上官毅山道:「我們久慕貴會仁義包天,只是貴會一向在江南開山立櫃,無緣結交。如果我們知道貴會十四當家在黃河中坐船,一定好好接待。我馬上派人去查問。」他當著徐天宏之面,派了八名弟兄出去,叫他們四人到黃河中查詢,四人沿黃河兩岸迎接下去,一見余十四當家,馬上接待到潼關來。

  徐天宏見他十分義氣,鄭重道謝。上官毅山留他在家中居住,徐天宏一定不肯。下午上官毅山前來回拜。陳家洛怕驚動官府,所以都迴避不見。上官毅山當晚大排筵席,給徐天宏接風,遍邀當地武林豪傑作陪。潼關武林人士識得周仲英的人很多,聽說徐天宏是名震西北的鐵膽周的女婿,更是傾心結納。有些人私下議論,武諸葛名聞江湖,那知竟是如此瘦弱矮小,真是人不可以貌相。眾人見徐天宏談吐豪爽,很夠朋友,都油然生敬仰之心。

  第二日下午,上官毅山又到客店拜訪,說手下人並未找到余魚同,但得了一點線索。

  徐天宏忙問是甚麼線索。上官毅山道:「據水路上的兄弟報知,因為征西大軍趕運軍糧,所以黃河中封船,只怕余十四爺被糧運阻住了。」徐天宏放了一點心,道了勞。到得晚間,上官毅山又親來通知,說陸上弟兄報知,孟津大街的醉仙樓上十天前曾有過一件案子,有一個相貌怕人的秀才和人打架,把酒樓打得一塌胡塗。徐天宏一驚道:「那一定就是咱們的余十四弟,後來怎樣?」上官毅山道:「兄弟派去查訪的人還沒回來,這是他叫人帶上來的消息,所以詳細情形不大清楚。」徐天宏道:「上官大哥對我們如此盡心,真是感激萬分,兄弟給你引見幾位朋友。」於是到隔壁房裏把陳家洛、文泰來、駱冰、章進、周綺都請過來和上官毅山相見。

  上官毅山一聽紅花會總舵主和四當家都親自到了,欣喜異常,雙方互道仰慕。陳家洛道:「余十四弟為人精細,絕不會使酒鬧事,他既與人打架,一定是遇到了仇家,咱們快奔孟津去。」文泰來道:「對,咱們今晚就走。」上官毅山道:「各位來到潼關,兄弟本應一盡地主之誼,現在既有急事,兄弟隨伴各位同走一遭。」陳家洛見他很講義氣,也不客氣推辭。上官毅山帶了兩名副手,眾人乘馬急奔孟津而去。

  一路打尖趕路,不必細表,文泰來騎了白馬,越眾當先。眾人離孟津還有一百多里路時,文泰來已回頭迎上,說道:「我已到醉仙樓打聽過。酒保說確有這麼一回事。和十四弟打架的是本地的一個大紳士,叫甚麼孫大善人,還有幾個衙門裏的捕快。」

  上官毅山奇道:「孫大善人今年已六十多歲了,一向對人客客氣氣,怎會和他打架?」陳家洛道:「後來怎樣?」文泰來道:「後來的事那酒保吞吞吐吐的說不明白。」陳家洛道:「好,咱們快去。」眾人催馬前行,過了兩個多時辰已到了孟津。

  上官毅山到醉仙樓去找老板。那老板見是龍門幫的龍頭大哥,忙不迭的擺酒招待,絲毫不敢隱瞞,但所說的也和文泰來打聽的差不了多少。那老板指著欄干和板壁上的兵刃所砍痕跡,說是那天打鬥所留下來的。

  原來那日言伯乾要剜余魚同雙目,眼見他手指很將戳到,哈合台忽地伸手,一把抓住言伯乾後心衣服,猛力向後一拉,把他拉得退後數尺。言伯乾武功也非泛泛,突覺背後敵人來襲,左掌斜立,向後一撩,啪的一聲,擊在哈合台右腕之上。哈合台一痛,疾忙放手,兩人各自縱出一步,拉開架式便要放對。彭三春抖開三節棍站在師兄旁邊。滕一雷一躍,跳在中間,銅人一擺,說道:「咱們好朋友莫傷了和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