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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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綺囑咐已畢,又騎馬往鎮上贖藥,待得找到藥材店,叫開門配了十多帖藥出來,東方已現微明,只見街上鄉勇來往巡查,想是糖裏砒霜被殺之事已經發覺。她縮在街角,待巡查隊過去,才放馬奔馳,回到老婆婆家時天已大明,忙和老婆婆合力把藥煎好,盛在一隻粗碗裏,拿到徐天宏炕邊,把他推醒喝藥。 徐天宏見周綺滿臉汗水煤灰,頭髮上又是柴又是草,想到她出身富家,從未做過這些燒火煮湯之事,心中十分感激,忙坐起來把碗接過,忽然心念一動,把藥碗遞到曹司朋口邊,說道:「你喝兩口。」曹司朋稍一遲疑,周綺已明白徐天宏的意思,連說:「對對,要他先喝,你不知道這人可有多壞。」曹司朋只好張嘴喝了兩口。徐天宏道:「妹子,你歇歇罷,這藥過一會再喝。」周綺道:「幹麼?」徐天宏道:「瞧他死不死。」周綺道:「對啦,要是他死了,這藥就不能喝。」她把油燈放在曹司朋臉旁,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目不轉瞬的瞧著他臉上的變化, 曹司朋苦笑道:「醫生有割股之心,那裏會害人?」周綺怒道:「你和糖裏砒霜鬼鬼祟祟的商量,要害人家姑娘,謀人家的金笛子,都給我聽見了。你還說得嘴硬?」徐天宏一聽金笛,忙問原因。周綺把聽到的話說了一遍,並說已把那糖裏砒霜殺了。她說到這裏,忙出去告訴老婆婆,說已替他兒子媳婦報仇雪恨。那老婆婆眼淚鼻涕,又哭又謝,不住念佛。 徐天宏等周綺回進來,問曹司朋道:「那拿金笛的是怎樣一個人?女扮男裝的又是誰?」周綺拔出單刀,在一旁威嚇:「你不說個明明白白,一刀先搠死你。」曹司朋心中恐懼異常,說道:「小——小人照說就是——昨天唐六爺來找我,說他家裏有兩個人來借宿,一個人身受重傷,話都不會說,另一個是個美貌少年。他本來不肯收留,但見這少年標緻得出奇,就留他們住了一宿,後來聽這少年說話細聲細氣,行動神情都像是個女子,而且他不肯和那男子同住一房,所以斷定他是女扮男裝的。」 周綺道:「於是他就來向你買藥是不是?」曹司朋道:「小人該死。」徐天宏道:「那男人是怎麼個樣子?」曹司朋道:「唐六爺叫我去瞧過,他大約二十三四歲,文士打扮,身上腿上受了七八處劍傷棍傷。」徐天宏道:「傷得厲害麼?」曹司朋道:「傷是很重,不過都是外傷,好好調養,還是可以復元的。」徐天宏見再問不出甚麼道理來,就把藥端起來喝了。 徐天宏喝了藥後,睡了一覺,出了一身大汗,傍晚又喝了一碗。那曹司朋人品雖壞,醫道卻極高明,居然藥到病除。再過一天,徐天宏好了大半,已能走下炕來。 又過了一日,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強騎馬上路,對周綺道:「那拿金笛子的是我余十四弟,不知他怎麼會投在惡霸家裏。那惡霸雖已被你殺死,想無大礙,但我總不放心,今夜咱們去探一探。你瞧怎樣?」周綺道:「他是你十四弟?」徐天宏道:「他到你莊上來過的,你也見過,就是我們總舵主他第一個派他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周綺道:「哦。原來是他,我不知道他有一枝金笛,早知是他,把他接到這裏來和你一起養傷,倒也很好。」徐天宏笑了笑。過了一會,說道:「那女扮男裝的卻又是誰?難道是四嫂?」 到得傍晚,周綺拿出一隻元寶來送給老婆婆,她千恩萬謝的收了。周綺把曹司朋一把提起,颼的單刀出手,把他一隻右耳割了下來,喝道:「你把我這位哥哥醫好,才饒你一條狗命,以後要是再見到你為非作歹,嘿嘿,那糖裏砒霜就是你的榜樣。」曹司朋按住創口,連說:「不敢。」徐天宏道:「咱們過三個月還要回來,那時再來拜訪曹大夫。」曹司朋又說:「不敢。」 周綺道:「你騎他的馬,咱們走罷。」兩人上馬往文光鎮奔去。走了四五里路,周綺問道:「你說咱們過三個月再回來,幹麼呀?」徐天宏道:「我騙騙那鬼大夫的,叫他不敢和那老婆婆為難。」周綺點點頭,又騎了一段路,說道:「你對人幹麼這樣狡猾?我不喜歡。」徐天宏一時答不出話來,隔了半晌,說道:「姑娘不知道江湖上人心險惡。待朋友當然處處以仁義為先,但對付小人,你要是真心待他,那就吃虧上當了。」 周綺道:「我爹爹說寧可自己吃虧,絕不能欺負別人。」徐天宏道:「這就是你爹爹過人之處,所以江湖上提到鐵膽莊周老爺子,不論是白道黑道、官府綠林,無人不說他是位大仁大義的英雄好漢,我們都是萬分欽佩。」周綺道:「你幹麼不學我爹爹?」徐天宏道:「周老爺子天性淳厚,像我這種刁鑽古怪的人只怕學不上。」周綺恨道:「我就最討厭你這種刁鑽古怪脾氣。我爹爹說,你好好待人家,人家自然會好好待你。」徐天宏心中很是感動,周綺道:「怎麼?你又不高興了?又在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徐天宏道:「你別瞎疑心。」 兩人談談說說,頗不寂寞。經過這一次患難,徐天宏對她自是衷心感激,而周綺也怕自己有恩於人,人家故意相讓,所以處處反而謙退一步。周綺道:「以前我只道你壞到骨子裏去了,那知——」徐天宏道:「那知怎樣?」周綺道:「我瞧你從前那些壞,是故意做出來的。你幹麼老是存心嘔我呀?我這人教你瞧著生氣,是不?」 徐天宏道:「一個人是好是壞,初相識常常看錯。我當初那裏知道姑娘是這樣一副好心腸。」周綺笑道:「你那時以為我又驕傲又小氣,是不是?」徐天宏笑笑不言語。 兩人趕到文光鎮,把馬匹繫在僻靜處,找到了糖裏砒霜的宅第,翻進牆去探看。徐天宏抓到一名更夫,持刀威嚇,問他余魚同的蹤跡。那更夫說唐六爺那天在白玫瑰家裏被曹司朋大夫殺死,家裏亂成一團,借宿的那兩人一早就走了。周綺道:「咱們趕上他們去。」 不一日過了皋蘭,再走兩日,徐天宏在路上發現了陳家洛留下的標記,知道大夥要在開封會齊,忙對周綺說了。周綺聽說眾人無恙,大喜不已,打了三斤酒喝了個痛快,次日催徐天宏趕路。這時徐天宏肩上創傷已經收口,身體也已復原。兩人在路上隨意閒談,徐天宏儘把江湖上的軼聞掌故說給她聽,又把道上一切禁忌規矩,沿路詳細解釋。她聞所聞,聽得津津有味,說道:「你早告訴我這些不好麼?以前老跟人家拌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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