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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原來無塵道人少年時混跡綠林,做下了無數巨案,武功又高,豪氣干雲,官家絲毫奈何他不得。可是有一次他見到一位官家小姐,也不知是甚麼緣故,竟死心塌地的愛上了她。那位小姐其實對他並沒真心,受了父親教唆,一天夜裏無塵偷偷來見她時,那小姐說:「你對我完全是假心假意,沒半點誠心。」無塵當然賭誓罰咒。那小姐笑道:「你們男人啊,這種話個個會說。你要是真心愛我,就把你一條手膀砍了下來。」無塵一語不發,真的拔劍把自己的左臂砍了下來。

  這時小姐樓上已埋伏了無數官差,一見都湧了出來。無塵已痛得暈倒在地,哪裏還能抵抗?被捕後判了個斬立決。無塵手下的兄弟們知道了這回事,大會群豪,打破城池把無塵救了出來,同時把小姐全家都捉了來聽他發落。眾人以為無塵不是把他們都殺了,就是要了這小姐做妻子。哪知他看見小姐,心腸一軟,叫眾人把她和全家都放了,自己當夜悄悄離開了那地方,心灰意懶,就此出家做了道人。人雖然出了家,可是本性難移,還是被紅花會老當家于萬亭請出來做了副手。有一次紅花會和青旗幫爭執一件事,言明武力解決。青旗幫中有一人譏諷無塵只有一條手臂。

  無塵怒道:「我就是沒有手臂,你這種人十個八個也不放在心上。」他果真用繩子把右臂縛在背後,施展連環迷蹤腿,把青旗幫的幾位當家全都踢倒。青旗幫的人心悅誠服,後來就併入了紅花會。鐵塔楊成協本來就是青旗幫的總舵主,加入紅花會後坐了第八把交椅。這時閒話。暫且不表。

  駱冰說道:「張召重的步法被道長踢亂了,他已踏不準八卦方位。」文泰來喜道:「是啊,道長成名以來,武林中從未遇過敵手,這一會要讓張召重這小子知道一下我們紅花會的厲害——」他語聲未畢,忽然駱冰「啊喲」的叫了一聲,文泰來忙問:「甚麼?」駱冰道:「道長在東躲西讓,那傢伙不知在放甚麼暗器。黑暗中瞧不清楚,大概這暗器很細小。」

  文泰來凝神靜聽,只聽見一些輕微細碎的叮叮之聲,說道:「啊,這是他們武當派中最厲害的芙蓉金針。」這時大車移動。向後退了數丈。駱冰道:「道長把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護住了全身,金針打不著他,給他碰得四下亂飛,大家在退後躲避。金針似乎不放啦,又打在一起了,還是道長佔上風,不過張召重守得好,攻不進去。」文泰來道:「你把我手上繩子解開。」駱冰笑道:「大哥,你瞧我高興糊塗啦!」忙用短刀把手上繩子割斷,替他揉搓活血。

  忽然間外面「叮鐺」一聲,接著又是一聲怒吼。駱冰忙探頭出來,說道:「啊喲,道長的劍被削斷啦,這姓張用的傢伙倒真好,大哥,我奪了一匹好馬,回頭給你騎。」她百忙中,忽然想到了那匹白馬。文泰來笑道:「傻丫頭,急甚麼?你快瞧道長怎樣了。」駱冰道:「這一下好,道長踢中了他一腿,他退了兩步。趙三哥上去啦。」文泰來只聽見無塵道人在咕嚕咕嚕的罵人,笑道:「道長是出家人,火氣還這樣大。你快扶我出來,我看三哥和他鬥暗器。」

  駱冰扶他,那知文泰來腿上臂上傷很重,一動就痛得厲害,不禁「啊唷」了一聲。駱冰道:「你安安穩穩睡著,我說給你聽。」只聽見「嗤」的一聲,文泰來學過「暗器聽風術」,一聽聲音就知道暗器的種類和來路,說道:「這是袖箭,啊,飛蝗石、甩手箭全出去了,怎麼?張召重也帶袖箭和飛蝗石,這倒奇了。」駱冰道:「那傢伙把趙三哥的暗器全伸手接去啦,又倒著打過來。嘿,真好看,下雨一樣,千臂如來真有一手,怎麼他同時會放這許多暗器,鋼鏢、鐵蓮子、金錢鏢,哈哈,太多了,那來不及接,可惜——還是教他躲過了。」

  忽然「砰」的一聲猛響,一枝蛇燄箭光亮異常,直向張召重射去,火光直照射到大車裏來。文泰來一剎那間看到嬌妻美艷如昔,眉梢眼角,喜氣洋溢,不由得心動,輕輕叫了聲:「妹子!」駱冰回眸嫣然一笑,笑容未斂而火光已熄。趙半山乘著張召重在強光照耀下獃得一獃,打出了兩件獨門暗器去,一是迴龍壁,一是飛燕銀梭。

  趙半山是浙江溫州人,少年時曾隨長輩至南洋各地經商,在南洋時他看到當地居民所用的一種獵器極為巧妙,打出之後能自動飛回。後來他入溫州王氏太極門學藝,對暗器一道特別擅長,一日想起少年時所見的「飛去來器」,於是經過無數次試驗練習,製成了一種曲尺形的精鋼彎鏢,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迴龍壁」。至於「飛燕銀梭」,更是趙半山獨運匠心創製而成。原來一般武術名家,對暗器的發射接避,都曾化極多的功夫去鑽研,所以普通暗器都難傷到他們。這飛燕銀梭卻和一般暗器不同,那是由兩截製成,兩截之間裝有彈簧機括,銀梭飛到半路,燕尾的半截自行跌落,跌落時彈簧將銀梭一彈,梭頭方向突然改變,敵人出其不意,勢必受傷。

  張召重劍交左手,把鐵蓮子、菩提子、金錢鏢等細小暗器紛紛撥落,右手不住接住鋼鏢、袖箭、飛蝗石等較大暗器打回去,同時竄上蹲下,左躲右閃,避開來不及接住的各種暗器,正在手忙足亂之際,忽然迎面白晃晃的一枝彎彎的東西斜斜橫飛而來,破空之聲,甚為奇特。張召重怕這暗器頭上有毒,不敢迎頭去拿,伸手抓住它的尾巴,哪知這枚迴龍壁竟如活的一般,一滑滑脫了手,骨溜溜的又飛回到趙半山手中。趙半山伸手拿住,又打了過來。

  張召重大吃一驚,不敢再接,伸凝碧劍去砍,忽然「呼呼」兩聲,兩枚飛燕銀梭從左右襲來。張召重看準來路,身子一拔,縱起丈餘,本擬讓兩隻銀梭全從腳下飛過。那知「錚錚」兩聲,燕尾跌落,銀梭突然在空中轉了個彎,向上激射。張召重忙叫不妙,仗著內功精純,手心在小腹上一擋,一隻銀梭碰到他的手心,被他運用內家上乘武功,手心微微一縮,銀梭來勢已消,竟沒傷到皮肉。但另一隻銀梭卻無論如何躲不開了,直刺入他小腿肚之中。

  趙半山見他受傷,挺劍刺來,張召重舉劍一架。趙半山知道他凝碧劍是一把利刃,不讓兩劍劍鋒相交,微微一側,己劍劍身與凝碧劍劍身貼在一起,運用太極劍中「黏」字訣,竟把對方的劍拉了過來數寸。張召重心念一動,心想:「對方怎麼有這許多高手?」他本來想憑自己一身驚人藝業,把對方全部打敗,現在疊遇勁敵,自己小腿受傷,不敢再行戀戰,四下一望,只見眾侍衛和官兵東西逃竄,文泰來的那輛大車也已被敵人奪去,不由得著急,刷刷刷三劍,把趙半山逼退數步,拔出小腿上銀梭,向趙半山擲去。趙半山低頭一讓,張召重已直向大車衝了過去。

  駱冰一見張召重受傷,喜得手舞足蹈。文泰來道:「十四弟呢?他傷勢重不重?」駱冰道:「十四弟?他受了傷——」她話未說完,張召重已向大車衝來。駱冰「啊喲」的叫了一聲,雙刀出手,擋在車前。群雄見張召重跑了過來,紛紛圍攏。周仲英斜刺竄出,攔在當路,金背大刀一立,喝道:「你這小子竟敢到鐵膽莊拿人,不把老夫放在眼裏,你懂得江湖道義,武林規矩麼?」

  張召重一見對方白鬚飄動,精神矍鑠,知道就是西北武林的領袖人物鐵膽周仲英,不敢怠慢,一劍刺來。周仲英大刀翻轉,用刀背朝劍身碰去。張召重劍走輕靈,反手用劍刃在刀背上輕輕一勒,刀背上登時劃了一道一寸多深的口子。這時周綺、章進、徐天宏、常氏雙俠等各施兵器,齊向張召重攻來。張召重眼見對方人多,凝碧劍「雲橫秦嶺」,畫了一個圈子。眾人怕他寶劍厲害,各各抽回兵器。張召重對準周綺竄去。

  周綺舉刀當頭砍下,那知張召重手法奇快,左手一伸,拿住周綺手腕,反手一擰,已把一柄雁翎刀奪在手中。周仲英一見大驚,父女關心,兩枚鐵膽先先後後向張召重後心打去。就在此時,陳家洛三顆圍棋子也分打張召重「軟麻」、「關元」、「曲池」三個要穴。張召重心中一寒,心想在黑暗之中,對方認穴竟如此之準,忙揮凝碧劍把棋子碰飛,這時鐵膽也已飛近。他聽聲辨形,猛一轉身,伸手要接先打來的那枚鐵膽。哪知「噗」的一聲,胸口已被鐵膽打中。原來周仲英靠鐵膽成名,他另有一門獨到功夫,先發的一枚勢緩,後發的一枚勢急,初看時是一先一後,哪知後發者先到,敵人正待躲閃先發的鐵膽時,後發的鐵膽已在中途趕上,打人一個措手不及。張召重出其不意,只覺得胸口劇痛,身體搖了一搖,不敢呼吸,雙臂一振,把擋在面前的章進與徐天宏震彈開去,跑到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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