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四四


  駱冰見他衝到,長刀往下一撩。張召重寶劍招術奇快,「噹」的一聲,已把長刀削斷,乘勢縱上車去,拉住駱冰右臂。駱冰右臂被握,手中短刀無法使用,左拳猛擊敵人面門。群雄大驚失色,跑上救援。張召重抓住駱冰後心,向常氏雙俠、周仲英等摔來。常氏雙俠怕她受傷,兩人伸手托住。忽然張召重「哼」了一聲,原來他後心受了奔雷手文泰來一掌,好得他武功精湛,而文泰來又身受重傷,功力大減,否則非當場斃命不可,饒是如此,還是眼前一陣發黑,痛徹心肺。他不及轉身,把蓋在文泰來身上的棉被一掀,擋住了奔雷手的第二掌,隨手點中文泰來的「暈穴」,使他暈了過去,動彈不得,把他拖到車門口,喝道:「文泰來在這裏,哪一個敢上來,我先把他斃了!」凝碧劍寒光逼人,如一泓清水,架在文泰來頸裏。駱冰哭叫:「大哥!」不顧一切要撲上去,被陸菲青一把拉住。張召重說了這幾句話,只覺喉口發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陸菲青站上一步,說道:「張召重,你瞧我是誰?」張召重和他闊別已久,月光下看不清楚。陸菲青取其白龍劍,把劍尖彎轉,和劍柄圈成一個圓圈,手一放,「錚」的一聲,劍身又彈得筆直,微微晃動。張召重「哼」了一聲,道:「啊,原來是陸師兄!你我劃地絕交,早已恩斷義絕,又來找我作甚?」

  陸菲青道:「你現在身已受傷,這裏紅花會眾英雄全體到場,還有鐵膽莊周老英雄出頭相助,你今日想逃脫性命,這叫做難上加難。可是你雖無情,我不能無義,念在當年恩師份上,我指點你一條生路。」張召重又「哼」了一聲,不言不語。忽然東邊隱隱傳來人喊馬嘶之聲,似有千軍萬馬趕馳而來。紅花會群雄一聽,各各驚疑不定。張召重也不知是何方人馬,心想:「難道紅花會真是神通廣大,在西北也能調集大批人手。」

  陸菲青又道:「你好好把文四爺放下來,我請眾位英雄看我小老兒的薄面,放一條路讓你回去,不過你得立一個誓。」張召重眼見強敵環伺,今日有死無生,聽了陸菲青這番話,不由得心念一動,說道:「甚麼?」陸菲青道:「你得發誓永遠退出官場,不能再給滿清韃子做鷹犬。」

  張召重熱衷功名利祿,近年來宦途得意,一路扶搖直上,要他忽然棄官不做,那直如要了他的性命,心想:「今日就是立了個假誓,逃得性命,把到手的欽犯失去,皇上和福統領也必見罪,這樣我一生也就毀了。他們心有所忌,我就捨命拚上一拚。」他計算已定,喝道:「你們以多勝少,我張召重雖敗,也不算丟臉。今日我寧和文泰來同歸於盡,留個身後之名。將來天下英雄知道,看你們紅花會顏面往哪裏擱去。」楊成協大叫:「你甘心做官家走狗,還不算丟臉,還在那裏充字號麼!」張召重被他當頭一喝,無言可答,左手放下文泰來,擱在膝頭,挽住騾子韁繩,大車向前駛去。

  群雄想上前搶奪,又怕他狗急跳牆,真個傷害文泰來性命,投鼠忌器,好生為難。駱冰見丈夫受他挾制,不言不動,眼見大車又一步步的遠去,不禁五內俱裂,叫道:「你把文四爺放下來,我們讓你好好回去,也不叫你發甚麼誓啦。」張召重不理,趕著大車駛向清兵人群中去。

  眾侍衛和清兵逃竄了一陣,見敵人不再追殺,慢慢又聚集攏來。瑞大林見張召重駛著大車過來,命兵丁準備弓箭接應,說道:「聽我號令再放箭。」這時遠處人馬奔趕之聲越來越近,紅花會和清兵雙方俱各驚疑,怕對方來了援兵。

  陳家洛高聲叫道:「衛九哥、蔣十三哥、孟大哥、安大哥你們去把那批鷹爪衝散!」衛春華等挺起兵刃,朝清兵隊裏殺去。陸菲青背後閃出一個少年,說道:「我也去!」跟著衝去。陳家洛眉頭微微一皺,原來這就是女扮男裝的李沅芷。

  那天陸菲青落後一步,夜中與李沅芷見了面。這位女徒弟連日看到許多爭鬥兇殺,再也熬不住,一定要師父帶她同去參與劫救文泰來。陸菲青拗她不過,要她立誓不得任性胡來。李沅芷聽得師父口氣鬆動,樂得眉花眼笑,罰了一大串的咒,說:「要是我不聽師父的話,教我出天花,生一臉大麻子,教我害癩痢,變成個醜禿子。」陸菲青心想:「女孩子最愛美貌,她這樣立誓,比甚麼『死於刀劍之下』等等還重得多。」於是一笑答應。李沅芷寫了一封信留給母親,說現在這樣走法太過氣悶,所以單身先行上道,趕到杭州去會父親,明知母親一定大不放心,但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師徒兩人趕上紅花會群雄時,正是他們得到張召重要從紅城渡河訊息之日。一場夜戰,陸菲青總是不許李沅芷參加。她見群雄與張召重惡鬥,各人武功藝業,俱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倍,暗暗伸了伸舌頭,現在見衛春華等去殺清兵,她也不管自己父親做的是甚麼官,女孩兒家覺得有趣,就跟在後面殺了上去,她想:「這次我不問師父,教他來不及阻擋。他既沒說話,我也就不算不聽他的話。」

  陳家洛向眾人輕聲囑咐了幾句,大家點頭答應。趙半山首先竄出,手一揚,兩枝袖箭釘入了大車前騾子雙眼。騾子長嘶一聲,人立起來。章進奔到大車後面,奮起神力,把車轅拉住,大車登時如釘住般不動。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分站大車左右,兩把飛抓向張召重抓去。張召重揮劍擋開。楊成協大喝一聲,跳上車子就來搶文泰來。張召重劈面一拳,楊成協身體一側,用左肩接了他一拳,雙手去抱文泰來,同時無塵和徐天宏從車後鑽進來襲擊張召重背後。陳家洛對心硯道:「上啊!」兩人「燕子穿雲」,飛身縱上車頂,俯身下攻。

  張召重一拳打在楊成協肩頭,見他竟若無其事的受了下來,心中一怔,想道:「敢情這點子有鐵布衫橫練功夫。」又見他去搶文泰來,左手一把抓住他後心衣服,此時常氏兄弟兩把飛抓又左右抓來,張召重單劍一擋,一提氣用「無極玄功拳」中「倒提金鐘」,生生把楊成協一個肥大的身軀扯下車來。

  火手判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緊急中只聽得頭頂後心齊有敵人襲來,身體向前一仰,左手已抓住一把芙蓉針,微微側身,向車頂和車後的敵人各各揮了一揮。

  陳家洛見張召重揮手,知道他施放暗器,盾牌在身前一擋,叮叮數聲,金針跌落在地,右手一掌在心硯肩上一推,將他推下車頂,饒是身法奇快,只聽見心硯「啊喲」連叫,知已中了他的金針,忙跳下去看視。那邊無塵和徐天宏從車後進攻,張召重金針擲來,無塵的功力深厚,向後一仰,人如一枝箭般從大車裏向後直射出來。他這一下去得比金針更快更遠,金針竟追他不上。徐天宏可沒有這手功夫,只得掀起車中棉被一擋,左肩露出了空隙,只覺得一陣酸麻,跌下車來。

  章進搶過扶起,忙問:「七哥,怎麼了?」他語聲未畢,忽然背上一陣劇痛,竟是中了一箭,一個踉蹌,只聽見陳家洛大呼:「眾位哥哥,大家聚攏來。」這時背後箭如飛蝗密雨般射來,章進一斧插在腰裏,左手搭在無塵肩上,右斧不住撥打來箭。無塵道:「十弟,別動!沉住氣。」按住他血脈來路,輕輕把箭拔下,撕下道袍衣角,替他裹住箭創。

  這時只見東面清兵黑壓壓的一片湧將過來,千軍萬馬,聲勢驚人。群雄逐漸聚集,衛春華等也已退了轉來。陳家洛道:「哪兩位哥哥前去衝殺一陣?」無塵與衛春華應聲而出。陳家洛道:「大家趕速分散,退到那邊土丘後面。」眾人應了。陳家洛道:「趙三哥、常五哥、六哥!我們再來。」四人分頭攻向大車。

  衛春華手挺雙鉤,冒著箭雨,殺至清兵陣前。無塵赤手空拳,在空中接了一枝箭,隨手把來箭撥開,跟在衛春華後面。兩人轉眼沒入陣中。無塵奪了一柄箭,四下衝殺。清兵勢大,這兩人哪裏阻擋得住?不一刻,先頭馬軍已奔到群雄跟前。

  張召重見援兵到達,大喜過望,這時他呼吸緊迫,知道自己傷勢不輕,忽見陳家洛等又攻上車來,不敢抵抗,舉起文泰來身子團團揮舞。舞得幾舞,數十騎馬軍已舉起馬刀向陳家洛等砍來。陳家洛一聲呼哨,與趙半山、常氏雙俠衝向土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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