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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余魚同驚問:「他沒逃走?」張召重道:「他逃得走麼?別妄想啦!」張召重繼續盤問,余魚同閉上眼睛給他個不理不睬,不一會竟呼呼打起鼾來。張召重微微一笑,道:「好倔強的少年。」轉身出去。張召重到得廂房,把叫瑞大林、言伯乾、成璜、以及新從京裏來的御前侍衛朱祖蔭等人請來,密密的商議了一番,暗中傳下命令,各人回房安息養神。晚飯過後,又把文泰來從獄中提出,在廂廳中點起晃晃的蠟燭,假裝審問。張召重昨天是真審,不意被余魚同闖進來鬧了一番,這晚他四周佈下伏兵,安排強弓硬弩,只待捉拿紅花會的救兵,哪知空等了一夜,連耗子也沒見到一隻。

  第二天一早,有人來報黃河猛漲,渡口水勢洶湧。張召重下令即刻動身,各人都收拾停當,辭別了涼州知府和首縣,將文泰來和余魚同放在兩輛大車裏,正要出門,忽然吳國棟、錢正倫、韓文沖等一干人奔進衙門。張召重見他們樣子狼狽異常,忙問原由。吳國棟氣憤憤的把經過情形說了。張召重道:「閻六爺武功很硬,怎麼會死在一個女子手裏,倒真是奇聞。」一舉手,說道:「我們京裏見。」吳國棟敢怒而不敢言,強自把一口氣咽了下去。

  張召重聽吳國棟說起紅花會群雄個個武功精強,又有大隊維人相助,自己雖然藝高膽大,但究竟好漢敵不過人多,於是去和駐守涼州的總兵商量,要他調四百名精兵,幫同押解欽犯。總兵一聽事關重大,哪敢不答應,調齊兵馬,派副將曹能、參將平旺先兩人領兵卒押送,到了皋蘭省城後,再由省方另派人馬接替。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涼州,一路上奸淫擄掠,偷雞摸狗,把百姓弄得個個叫苦連天,不必細表。走了兩日,在雙子井打尖,走到離鎮二三十里,正當未時,只見大路邊兩個漢子袒胸坐在樹下,樹枝上繫著兩匹駿馬。兩名清兵互相使了一個眼色,走到那兩個漢子跟前,喝道:「喂,這兩匹馬你們那裏偷來的?」那面目英秀的漢子笑道:「我們是安份良民,那裏會去偷馬?」一個清兵道:「我們走得累了,借我們騎騎。」另一個清兵笑道:「又騎不壞的,怕甚麼?」那漢子道:「行,總爺賞臉要騎,有甚麼不成?」那清兵道:「嘿,瞧你不出,倒懂得好歹。」那兩個漢子都站起來,走到馬旁,解下韁繩,說道:「總爺小心,別摔著了。」

  那個清兵道:「騎馬會摔跤,那甚麼話?」大模大樣的走過來,正要去接韁繩,忽然一個屁股上吃了一腳,另一個被人一記耳光,拉起來直拋出去,兩名清兵都摔在大路之上。大隊中兵卒都鼓噪起來。那兩個漢子翻身上馬,衝到車旁。那臉上全是傷疤的漢子一手撩起大車前面的帳幕,一手舉起單刀,「嘩」的一聲,把帳幕割了下來,叫道:「四哥在裏面麼?」車裏的人說道:「啊,十二郎!」那漢子道:「四哥,我們去了,你放心,大夥就來救你。」這時成璜和曹能雙雙來攻,被面目白淨的漢子揮雙鉤攔住,清兵紛紛湧來。兩人呼哨一聲,縱馬落荒而走。成璜和曹能追了一陣趕不上。

  當晚宿在清水鋪,次日清晨,忽聽見兵卒驚叫,亂成一片。曹能與平旺先出去查看,只見十多名清兵胸口都為兵刃所傷,死在炕上,也不知是怎麼弄死的。

  眾兵丁交頭接耳,疑神疑鬼。走了一日,宿在橫石。這是一個大鎮,大隊把三家店房都住滿了,還佔了許多民房。黑夜中忽然客店起火,四下喊聲大作。張召重命令各侍衛只管守住文泰來與余魚同,閒事一概不理,以防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這火越燒越大,曹能奔進來道:「有土匪!已和弟兄們動上了手。」張召重道:「請曹大人出去指揮督戰,兄弟這裏不能離開。」曹能應聲出去。

  外面慘叫聲、奔馳聲、火燒聲、屋瓦墮地聲亂了半日。張召重命瑞大林與朱祖蔭在屋頂上守望,只要敵人不攻到店房來,不必出手。又騷擾喧嘩了好一會,人聲才漸漸靜下來,只聽見馬蹄聲雜沓,一群人騎馬向東奔去。曹能滿臉煤煙血跡,奔進來報告:「土匪已被我們殺退了。」張召重道:「弟兄們傷亡了多少?」曹能道:「約莫有六七十名。」張召重道:「土匪逮到幾個?殺傷多少?」曹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說道:「沒有。」張召重「哼」了一聲,並不言語。

  曹能道:「這批土匪臉上都用布蒙住,個個武功厲害,可也真奇怪,他們並不搶財物,只是朝我們的弟兄砍殺。臨走時丟了三百兩銀子給客店老闆,說燒了他房子,賠他的。」張召重道:「你道他們是土匪麼?曹大人,你吩咐大家休息,明天一早上路。」曹能答應了,退了出來,忙去找客店老闆,說他勾結土匪,殺害官兵,嚇得客店老闆不住磕頭求饒,終於把那三百兩銀子雙手獻上,還答應負責安葬死者,救治傷兵,曹能才作罷。

  第二日忙亂到午牌時分,方才動身,一路山青水綠,草樹茂密,走了兩個時辰,道路漸陡,兩旁盡是高山。參將平旺先騎了馬當先領路,眼見道路如一條長蛇般蜿蜒上山,走不多時,迎面一騎馬從山上衝下來,離大隊十多步外勒定馬。騎者高聲叫道:「喂,大家聽著,你們衝撞了惡鬼,趕快回頭,還有生路,再向東走,一個個都要死於非命。」眾人定睛瞧那人時,只見他一身粗麻布衣衫,腰中縛著一根草繩,臉色焦黃,雙眉倒豎,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那人說罷,縱馬下山,從大隊人馬旁邊擦過,奔馳而去。忽然殿後一名清兵大叫一聲,倒在地下,頓時死去。眾人大駭,圍攏來看視,只見這名清兵身上並無傷痕,都心中驚懼,紛紛議論起來。

  曹能派兩名兵丁留下掩埋死者,大隊繼續上山,走不多時,迎面又是一乘馬過來,馬上就是剛才那人,只聽他高聲說道:「喂,大家聽著,你們衝撞了惡鬼,趕快回頭,還有生路,再向東走,一個個都要死於非命。」眾人俱都嚇了一跳,怎麼這個人又回到前面了?明明見他下山,這裏一眼望去,並無捷徑可以繞道上山,而且即使返回來趕到前面,也絕沒這樣快,難道是空中飛過、地下鑽過不成?那人說完,又縱馬下山。眾兵丁真如見到惡鬼一般,遠遠避開。朱祖蔭待他走到身旁,伸出單刀一攔,說道:「朋友,慢來!」那人猶如不聞不見,右掌在朱祖蔭肩頭一按,朱祖蔭手中單刀鐺瑯瑯跌落在地下。那人竟不回頭,馬蹄翻飛,下山而去,剛剛走過大隊,末後一名清兵又慘叫一聲,倒地身亡。

  眾兵丁都嚇得獃了。張召重命侍衛們守住兩輛大車,自己到後隊去察看。朱祖蔭道:「張大人,這傢伙到底是人是鬼?」一面按住受傷的右臂,臉色泛白。張召重叫他解開衣服,只見右肩一大塊烏青,腫得很高,張召重眉頭一皺,從懷裏掏出一包藥來,叫他趕快吞服護傷,又命兵丁把死去的清兵衣服脫光驗傷,翻過來,後背也是一大塊烏青,五指掌形隱約可見。眾兵丁都喧嘩起來,叫道:「鬼摸,鬼摸!」張召重叫留下兩名兵丁埋葬死者。平旺先派了人,但嚇得沒有人敢接令,張召重無奈,只好叫大夥馬上動手,埋葬後大隊再走。瑞大林道:「張大人,剛才這傢伙實在古怪,他怎麼能過去了又回到前面?」

  張召重心中也是疑惑不解,沉吟了半晌,道:「朱兄弟和這兩名士兵,明明是被黑沙掌所傷,江湖上黑沙掌的好手寥寥可數,怎麼我會認不出來?」瑞大林道:「說到黑沙掌,當然是四川青城派的慧侶道人海內獨步,不過慧侶道人已死去多年,難道真是他的鬼魂出現不成?」張召重一拍大腿,叫道:「是了,是了,這是慧侶道人的徒弟,人稱黑無常、白無常的常氏兄弟。我總往一個人身上想,所以想不出來,原來他們這對雙生兄弟扮鬼嚇人。」瑞大林、成璜等人也久聞西川雙俠大名,現在忽然在西北道上遇到,心中很有點嘀咕,但大家不甘示弱,只好默不作聲。

  這晚住在黑松堡,曹能命兵丁在鎮外四周放了哨,嚴密守望。但次日清晨,放哨士兵一個都不見回報,派人一查,所有放哨兵全都死在當地,頸裏都掛了一串紙錢。士兵們全都害怕異常,有十多個人偷偷溜走了。這天要過烏鞘嶺,那是甘涼道上有名的險峻所在,曹能命兵士飽餐了,鼓起精神上嶺。走了半日,氣候越來越冷,道路愈來愈險,九月天氣,竟自飄下雪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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