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書劍恩仇錄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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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到得帳中,陳家洛和那人席地而坐,群雄陸續進來,都站在陳家洛身後。那人看見駱冰進來,不由得大怒,站起來戟指而罵:「你這婆娘搶我的馬,原來你們是一夥!」駱冰笑道:「你是韓文沖韓大爺,是麼?我們換一匹坐騎,我還補了你一錠金子,你已經賺了錢啦,幹甚麼還生氣?」陳家洛問起情由,駱冰把搶奪白馬的事笑著說了,眾人聽得都笑了起來。陳家洛道:「既是如此,四嫂你把那匹馬還給韓爺罷。那錠金子韓爺不用還了,算是她租用尊騎的一點敬意。韓爺腿上的傷不礙事罷?心硯,你把金創藥給韓爺敷上。」韓文沖見陳家洛這樣處理,怒氣漸平,正想交待幾句場面話,忽然駱冰說:「總舵主,那不成,你道他是誰?他是鎮遠鏢局的人。」 陳家洛問道:「當真?」駱冰把王維揚那封信取出來,交給陳家洛,說道:「你請看。」陳家洛把那封信接過來,打開一看,只看了開頭一個稱呼,就把信一摺,遞給韓文沖,說道:「這是韓爺的信,在下不便觀看。」韓文沖心想:「橫豎你的同黨已經看過,落得大方一點。」 於是說道:「我是鎮遠鏢局的,那不錯,不知哪一點冒犯各位了,倒要請教。我韓文沖光明磊落,沒有見不得人的事。閣下請看罷。」說著把信攤開,放在陳家洛面前。陳家洛是解元之才,讀書一目十行,雙眼粗粗一瞥,已知信中意思,朗然說道:「威震河朔王維揚王老鏢頭的威名,在下是如雷貫耳,只是無由識荊,實為恨事。閣下是洛陽韓家門的,不知和韓五娘是怎樣稱呼?」韓文沖道:「那是我的先嬸娘。請教閣下尊姓大名,不知是否識得先嬸娘?」 陳家洛微微一笑,說道:「我只是慕名而已。我姓陳名家洛。」韓文沖聽了,驀然站了起來,驚道:「你——是紅花會的少舵主?」常赫志插口道:「他現在是總舵主了。跟你說了半天話,你還不知道說話的是誰。」韓文沖慢慢坐下來,不住打量陳家洛。陳家洛道:「江湖上近日不知是誰造謠,說貴同門焦文期之死與敝會有關,其實這事我們完全不知。在下本來派了一位兄弟要到洛陽來說明這個過節,因為臨時有事走不開,所以暫緩一步,韓爺今日到此,那是再好沒有。不知何以有此謠言,韓爺能否明白見告?」韓文沖道:「你——你就是海寧陳閣老的公子?」陳家洛道:「既然閣下知道在下的身世,那也不必瞞你。」韓文沖道:「自從公子離家之後,相府出了重賞找尋,後來有人訪知公子在紅花會,又說公子到了回部。我師兄焦文期受相府之聘親到回部來訪公子,哪知突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蹤。此事已隔五年,直到最近,有人在陝西山谷裏發見焦師兄所用的鐵牌和琵琶釘,才知他已不幸被害。雖然他已死無對證,當時又無人親目睹他遭難情形,但如不是紅花會下的毒手,又有何人?——」 他話未說完,章進猛然喝道:「像你師兄這種人,貪財賣命,死了也沒有甚麼可惜。我們紅花會要是殺了他,難道不敢認賬?老子老實告訴你,這個人,我們沒有殺。不過你要是找不到人報仇,就算老子殺了,也沒有關係。」韓文沖斜眼看他,心中將信將疑。無塵拔劍在手,叫道:「我們紅花會眾當家說話說一句是一句,幾時騙過人來?你不信他的話,就是瞧我不起。今日先吃我一劍。」 紛亂中陸菲青突然高叫:「焦文期是我殺的,這與紅花會無干。」眾人一聽,都不覺一楞。陸菲青站起身來,把當年焦文期怎樣黑夜尋仇、怎樣以三敵一、怎樣狠施毒手、怎樣命喪荒山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眾人聽了這番話,都罵焦文期不要臉,該殺。韓文沖鐵青著臉,一言不發。陸菲青道:「韓爺如要給令師兄報仇,現在動手也無不可。這事與紅花會無關,他們要是幫了我一拳一腳,就是瞧我不起。」他轉頭向駱冰道:「文四奶奶,你把韓爺的兵刃還給他罷。」 駱冰把鐵琵琶取出來,交給陸菲青。陸菲青接了過來,說道:「韓五娘當年手創鐵琵琶門,名聞江湖,也算得是女中豪傑。唉——」言下不勝慨嘆,他一面說一面雙手暗使內力。鐵琵琶肚腹中空,被陸菲青一按,登時變成一塊扁平的鐵板。陸菲青又道:「我們武林中人,就算不能捨身報國,和滿虜韃子拚個死活,也應當行俠仗義,救困扶危,否則空學了一身武藝,又有何用?」 他邊說邊把鐵板半用雙手搓成一個鐵筒,捏了幾下,變成一根鐵棍,他又道:「至不濟,也當潔身自好,隱居山林,做一個安分良民。我陸菲青生平最痛恨的是朝廷鷹犬、保鏢護院的走狗,仗著自己有一點武藝,幫官家欺壓良民,給豪門富室賣命。這種人要是給我遇上了,哼哼,我陸菲青雖然去死不遠,也要和他們周旋周旋。」說到這裏不禁聲色俱厲,手中的鐵棍也已變成了一個鐵環。這一番話把韓文沖只聽得怦然心動。他平素自恃武功精深,目中無人,哪知這一番出來連遭挫折,他失敗在駱冰、章進、心硯等人手裏,還覺得是對方使用詭計,現在陸菲青在言談之間,把他的獨門兵器彎彎捏捏,如弄濕泥,如搓軟麵,不由得又敬又怕。 蔣四根見陸菲青弄得有趣,童心頓起,把鐵環接過來,雙手一拉,又變成鐵棍,自己拿一端,另一端伸到楊成協面前。楊成協笑道:「你要和我比比力氣?」蔣四根點點頭,楊成協也握住了鐵棍一端,兩人用力一拉,各不相下,鐵棍卻越拉越長。眾人都看得獃了。陳家洛怕兩人分出輸贏,傷了和氣,笑道:「兩位哥哥力氣一樣大,把這鐵琵琶給我罷。」周綺和駱冰聽他把這個東西仍舊叫做鐵琵琶,都笑了起來。 楊成協和蔣四根停手不拉,把鐵棍交給陳家洛。陳家洛笑道:「道長、周老前輩、常五哥,你們三個一邊。趙三哥、常六哥,我們三個一邊,我們來練一個功夫。」周仲英等都笑嘻嘻的走攏來,聽陳家洛指揮,三個一邊,站在鐵棍兩端,各伸單掌,抵住鐵棍。陳家洛笑道:「他們兩位把鐵棍拉長了,我們把它縮短。一、二、三!」六人一齊用力,鐵棍果然漸漸粗短,旁觀的人不由得都高聲喝起采來。 韓文沖這一下心灰意懶,心道:「罷了,罷了,這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韓文沖今日要是留得一命在,明天回鄉耕田去了。」 陳家洛笑道:「好了。」周仲英等五人一笑停手。陳家洛道:「我們弄壞了韓兄的兵刃,很是抱歉,請勿見怪。」這時韓文沖滿頭大汗,哪裏還答得出話來?陳家洛道:「在下奉勸韓兄一句話,不知韓兄肯接納否?」韓文沖道:「請說。」陳家洛道:「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令師兄命喪荒山,是他自取其禍,怨不得陸老前輩。韓兄看在下薄面,和陸老前輩揭過這層過節,大家交個朋友如何?」韓文沖怒道:「難道我師兄一條性命就此白白送了不成?」 陳家洛道:「焦三爺此事,其實由我身上而起,這樣罷,在下這裏寫一封信給家兄,就說焦三爺已尋到我,不過我不肯回家。焦三爺在途中遭受意外逝世,請家兄將賞格撫恤,付給焦三爺家屬。」韓文沖沉吟不語。陳家洛雙眉一揚,說道:「韓爺要是一定要報仇,就由在下接接韓家門的鐵琵琶手。」隨手一擲,那根鐵棍直插入土中,沒得影蹤全無。 韓文沖見對方個個武功驚人,知道今日無論如何討不到便宜去,說道:「那麼就請陳公子吩咐罷。」陳家洛道:「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雄好漢。」於是叫心硯取出文房四寶,筆走龍蛇,寫了一封書信。韓文沖接了,說道:「王總鏢頭本來叫兄弟協助送一支鏢到北京,到了北京,再護送一批御賜的珍寶到江南貴府上去。今日見了各位神技,兄弟這一點點莊家把式,真算得是班門弄斧。公子府上的珍寶,誰敢動一根毫毛?兄弟這就告辭。」陳家洛一聽,說道:「韓兄本來要護送的物品是舍下的?」韓文沖道:「鏢局來給我送信的趟子手說,皇上對公子府上的恩寵厚得了不得,過不了十天半月就賞下一批珍珠寶貝來,現在積得多了,要送到江南老宅去,府上就叫我們鏢局護送。兄弟今日栽在這裏,哪裏還有面目在武林中混飯吃?我把焦師兄的家屬安頓好之後,回家種田打獵,絕不能再到江湖上來了。」 陳家洛道:「韓兄肯聽陸老前輩的金玉良言,那真是再好不過。在下索性交交你這位朋友。心硯,你把鎮遠鏢局的各位請進來。」心硯應聲出去,把錢正倫等一干人都帶了進來。韓文沖一見,雙方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陳家洛道:「我們衝著韓爺的面子,這幾位朋友都請韓爺帶去。不過以後要是再見到他們不幹好事,可休怪我們手下無情。」韓文沖給陳家洛軟硬兼施,恩威並濟,顯功夫,套交情,弄得啞口無言,那裏敢再向陸菲青提一句報仇的話。陳家洛道:「我們先走一步,各位請在此休息一日,明天再動身罷。」紅花會群雄紛紛上馬動身,一干鏢師官差獃在當地,做聲不得。 群雄走出一程路,陸菲青對陳家洛道:「陳當家的,鏢行的這些小子們留在後面,小徒不久就會和他們遇著。他們吃了虧沒處報仇,說不定會找上小徒,我想遲走一步,照應一下,隨後趕來。」陳家洛道:「好,陸老前輩請便,最好是和令賢徒一起來,我們也好多得一臂之力。」陸菲青笑道:「這個人就會闖禍淘氣,哪裏會幫甚麼忙?」一拱手,掉轉馬頭,向來路而去。群雄繼續趕路,陳家洛沒能詢問陸菲青關於他徒弟的事,心中老大納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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