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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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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仲英道:「老弟,文奶奶,你們于老當家可並不姓于,你們知道麼?」徐天宏道:「他姓沈。」周仲英「啊」了一聲道:「不錯,他姓沈,真名字叫做沈有穀,他是我師兄。我們師兄弟情誼再好不過。後來他犯了門規,被師父逐出少林門,從此我們就不知道他的音訊,我在江湖上到處打聽,都沒一點消息,總以為他心灰意懶,不再出山,那知他改名換姓,做了這樣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出來。從前就聽人說紅花會總舵主武術是少林派,隱隱約約有點疑心,寫了幾封信給他,他客客氣氣的答覆了我,完全當我是未見過面的朋友看待。我想我沈師兄是至性至情之人,絕不能如此待我,所以也就沒再往這條路猜。師兄師兄,你待你師弟就如此薄情麼?」說著心情十分激動,又道:「要是我早幾月知道,一定不顧一切的趕到江南,也好讓老兄弟再見一面。現在人鬼殊途,永沒相見之日了。」他大口乾杯,自怨自艾,感慨無已。 徐天宏勸道:「于老當家如此作法,一定有他難言之隱,他待朋友最是熱腸厚道,他不肯和老前輩相認,總有甚麼異常重大的牽連,我想他心裏一定也很難過的。」周綺忽然冷冷掩口道:「紅花會的人哪,很愛瞧不起人,未必安著甚麼好心眼。冰姊姊,我可不是說你。」徐天宏不去理她。周仲英又問:「他臨終時有甚麼遺言?」徐天宏道:「這裏人很雜,這件事說來話長。咱們今晚索性多趕幾十里路,找一個荒僻之地好好談一談。我心中存著很多疑團,周老前輩既然是我們于老當家同門,那麼一定知道他少年時候的事,我有幾件事也要請教請教。」周仲英道:「好極了!」忙叫櫃上算賬。徐天宏道:「請等一等,我下去一下。」 周仲英道:「老弟,是我作東,你可別搶著會鈔。」徐天宏道:「好。」快步下樓去了。周綺道:「老愛鬼鬼祟祟的!」周仲英罵道:「女孩子家別沒規沒矩的瞎說。」駱冰笑道:「綺妹妹,我們這位七哥千奇百怪的花樣兒最多,你招惱了他,小心他作弄你。」周綺鼻孔中「哼」一聲道:「一個男子漢,站起來還沒我高,我怕他?」周仲英正要罵她,聽得樓梯上腳步聲,就閉口不說了。徐天宏走了上來,道:「咱們走罷。」周仲英會了鈔,到客店取了衣物,趕忙出城,幸喜天色未夜,城門未閉。 四騎馬口一氣奔出三十里地,見左首黑越越的有七八株大樹,周仲英道:「就在這裏罷?」徐天宏道:「好。」四人把馬縛在樹上,盤膝而坐。只聽見風吹草長,聲若低嘯。徐天宏正要開口說話,忽聽見遠處隱隱似有馬匹奔馳之聲,忙伏地貼耳細聽,聽了一會,站起來道:「三匹馬,是奔咱這兒來的。」周仲英打了一個手勢,四人把馬從樹上解下來,牽去隱在大石後面。不一會,蹄聲漸近,三騎馬順著大路向東奔去。月光下只見馬上三人白布纏頭。穿著直條紋的長袍,都是維人裝束,馬上掛著馬刀。周仲英等待他們去遠,又坐下來傾談。他們連日連夜趕路,始終沒機會好好談一談,這時周仲英才向駱冰問起清廷緝捕文泰來的原因。 駱冰道:「官府裏一直把我們紅花會當作眼中釘,那是不用說了,不過這次他們派遣這許多武林高手出來,不把我們四哥抓去不能干休,那是另有原因的。上月中,于老當家從太湖總舵趕到北京,叫我們夫妻倆同去。到北京,于當家悄悄對我們說,要夜闖皇宮,見一見乾隆皇帝。我們嚇了一跳,問老當家見皇帝老兒幹麼。他不肯說。四哥勸他說,皇帝老兒最是陰狠毒辣不過,最好調無塵道長、趙三哥、西川雙俠等好手來京,一起闖宮。再請七哥盤算一條萬全之計,比較穩妥。」周綺望了徐天宏,心想:「你這矮子本領這樣大,別人都要來請教你。我才不信呢!」 周仲英道:「四爺這主意兒不錯呀。」駱冰道:「于老當家說,他去見皇帝老兒這件事關係大得不得了,進宮的人絕不能多,否則反而有變。四哥聽他這麼說,也就不言語了。當夜他倆越牆進宮,我在宮外把風,心裏急得不得了,過了約莫兩個時辰,他們才翻牆出來。第二天一早,我們三人就離京回江南。我在路上偷偷問四哥,皇帝老兒有沒見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四哥說乾隆是見到了,這件事關係到推翻滿清、光復漢家天下的大業。他說不是信不過我,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洩漏的危險,所以不肯對我說。我也就不再問他。」周仲英讚道:「師兄的抱負真是不小。」 駱冰繼續說道:「于老當家到江南後,就和我們分手。我們回太湖總舵,他到杭州府海寧州去。」周仲英暗暗點頭,輕輕嘆道:「這幾十年來始終不能忘情。」周綺道:「不能忘甚麼情?」周仲英道:「你不懂的。」周綺道:「所以我問你呀!」周仲英不理她,周綺依稀見徐天宏似笑非笑的模樣,賭氣就不問了。駱冰道:「他從海寧回來後,神情大變,好像忽然老了十多歲,整日不見笑容,過不了幾日就一病不起。四哥悄悄的對我說,老當家因為生平至愛的人逝世,所以傷心死的——」說到這裏,駱冰和徐天宏都垂下淚來,周仲英也不禁唏噓。 駱冰拭了眼淚說道:「老當家臨終時,召集內三堂外三堂正副香主,遺命要少舵主接任總舵主。他說這件事是漢家光復的關鍵,要緊之至。」周仲英問道:「少舵主與你們老當家怎樣稱呼?」駱冰道:「他是老當家的義子。少舵主是海寧陳相國的公子,十五歲就中了解元。中舉之後,不久老當家就把他帶出來,送到回部天池怪俠那裏去。這件事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多。至於宰相府中的公子怎會拜一位武林豪傑做義父,那我們就不知道了。」 周仲英道:「其中原因,文四爺想來是知道的。」駱冰道:「他好像不大清楚。老當家死時,似乎有一番重大心事未了,很想和少舵主見一面,但路這麼遠,那裏趕得及。老當家遺命紅花會六堂正副香主趕赴西北,會見少舵主後共圖大事,一切機密要四哥親見少舵主後面陳。哪知四哥竟會遇上了這番劫難——」說到這裏,聲音又哽咽起來:「假使四哥有三長兩短——老當家的遺志,就沒有一個人知道了。」 周仲英又問:「文四爺是怎樣受傷?」駱冰道:「我們分批到塞外來迎接少舵主,我們夫婦是最後一批,到得肅州,忽然有八名大內侍衛到客店來找我們,說是奉有欽命,要我們趕赴北京。四哥說要見過少舵主才能應命,那八名侍衛面子上對四哥很客氣,但要四哥非立刻赴京不可。四哥犯了疑,雙方越說越僵,動起手來。那八名侍衛竟都是特選的高手,我們夫妻倆漸落下風。四哥發了狠,說我奔雷手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能讓你們逮去。一場惡戰,他用單刀砍翻了兩個,用掌力打死了三個,還有兩個中了我的飛刀,餘下一個見勢頭不對就溜走了。但四哥全身也受了六七處傷。在廝拚時,他自始至終擋在我身前,所以我一點也沒有受傷。」駱冰講到丈夫刀砍掌擊,怎樣把八名大內侍衛打得落花流水,說得有聲有色。周綺聽得發了獃,想像奔雷手雄姿英風,俠骨柔腸,不禁神往,隔了半晌,長長的嘆了口氣。 駱冰道:「我們知道在肅州絕不能停留,挨著出了嘉峪關,到趙家堡時實在不能再走了,就在客店裏養傷,只盼少舵主和眾兄弟快些轉來,哪知北京和蘭州的鷹爪又跟著來了。以後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徐天宏道:「皇帝老兒越是怕四哥恨四哥,四哥目前越是沒有性命之憂。因為官府和鷹爪知道他是欽犯,絕不敢隨便對他怎樣。」周仲英道:「老弟料得不錯。」 周綺忽向徐天宏道:「你們早些到趙家堡那就好了,把那些鷹爪孫早早料理了,四爺既沒有事,你們也不用到鐵膽莊來發狠——」周仲英連忙喝止:「這丫頭,你說甚麼?」徐天宏道:「因為少舵主很謙虛,一定不肯接任總舵主,一勸一辭,就耽擱了日子。而且四哥四嫂一身好武藝,誰料得到會有人敢向他們太歲頭上動土呢。」周綺道:「你是武諸葛,怎會料不到?」 徐天宏被她蠻不講理的一問,饒是心思靈巧,竟也答不上來,只好不作聲。周仲英道:「要是七爺料到了,我們就不會識得紅花會這批好朋友了。單是像陳當家的這樣俊雅的人品,我們在西北邊塞之地,輕易哪能見到?」他轉頭問駱冰道:「他夫人是誰?不知是名門閨秀呢,還是江湖上的女俠?」駱冰道:「陳當家的還沒有攀親呢。」周仲英就不言語了。駱冰笑道:「咱們幾時喝上妹妹的喜酒啊?」周仲英笑道:「這丫頭瘋瘋癲癲的,誰要她啊?我瞧她陪我老頭子一輩子算啦!」駱冰笑道:「等我們把四哥救出來之後,我和他跟綺妹妹做個媒,包你老人家稱心。」周綺急道:「你們再說到我身上,我一個兒要先走了。」大家微笑著不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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