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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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墮落之古龍和星辰

  滿世界都是淅瀝瀝的雨聲,雨師趴在鐵窗向外看去,天和地之間連著綿密的雨線,頭頂的烏雲已經三天三夜沒有散開。雨師在自己身上嗅了嗅,聞見一股發黴的味道。

  窗外就是黃河,一往無前地奔流,這地方絕不缺水,可這該死的雨還是不停地下,不停地下。這不是「雨魁」的時節,可這天大概決心把整個世界都淹掉。

  「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該死!我真討厭雨!」雨師喃喃地說。

  「我喜歡我喜歡,下吧下吧,把整個世界都淹掉,這樣我們也不用治水了!」風伯穿著一件褲衩,在屋裡煉氣。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風伯都會煉氣,雙腿馬步,懷抱如球,上身根根肋骨清秀得很,精瘦焦黃的臉上隱隱然帶著一股仙氣。風伯說他有進步了,氣感越來越強,雨師也相信,有時候深夜裡醒來,分明是沒風的天氣,可雨師看見風伯的大褲衩在黑暗裡飄動,像是有股渾圓之氣在其中穿行。

  雨師說你煉氣有個屁用,你一輩子就只有在這裡治水了,而且你煉一輩子氣也殺不掉黃帝。

  風伯說不,我可不是跟黃帝比誰手上功夫硬,我是跟他比誰活得長。在那個老傢伙死的時候我要抱著我的渾圓之氣微微一笑,這是我跟他兩個人之間的戰爭。

  「我覺得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選錯了職業。」雨師說:「我真的沒有混黑社會的潛質,就算加入黑社會也幹不得老大。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有點出息,」風伯說:「不想擁有後宮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可我們造了反,起了義,幹了一個男人應該幹的所有事,卻仍然沒能擁有後宮,」雨師說:「我猜你會抱著你的渾圓之氣作為一個處男而死,在此之前你會長命百歲飽嘗相思愁苦。」

  風伯忽的收了架勢,仰望滴水的屋頂。

  「你搞什麼鬼?」雨師問。

  「我在想我死的時候會相思哪個女人,」風伯轉頭看他,「也許是雲錦?」

  「不是,一定是熟肉鋪子老闆那個長小痦子的女兒!」雨師說。

  「說得好,你現在承認她的痦子並不大了?」風伯說。

  「其實我當年覺得她長得挺好看的,一雙水媚媚的桃花眼,我只是很妒忌你。」雨師躺在稻草上,雙手枕頭。

  「你也妒忌蚩尤麼?」風伯問。

  「是啊,要是雲錦公主喜歡我,我會為她張弓搭箭,前一箭射死她的混帳老爹,後一箭射死黃帝,再來一箭把太陽釘在天頂上,叫時間停止她永遠不老。她喜歡蚩尤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傻子,聽說她就要嫁給黃帝了,很多年以後她是黃帝的妃子,蚩尤是騎將,我們是黃河邊的苦工。」風伯說:「別感慨平生了,和我一起煉氣吧。」

  「你煉氣煉到烏龜那麼長命,死的時候卻只有你孤零零一個人,黃帝活得沒你長,卻有無數人為他嚎啕大哭。」雨師說。

  「我不是孤零零一個人,我還有你呢。」風伯說。

  「我沒煉氣,我會死得比你早。」雨師說。

  他想了想,拍著用來當作床板的棺材板兒,嘴裡哼哼一首歌: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一切全都,全都會失去;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的眼淚歡笑,全都會失去;

  所以我們不要哭泣,所以我們不要回憶過去,所以我們不要在意,所以我們不要埋怨自己。」

  窗外淅瀝瀝的雨聲裡,也有人輕聲哼哼,用清且媚的聲音為他伴唱:「如果你愛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護她,如果有人想傷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妖精,是你麼?」雨師風伯的聲音顫抖。

  他們推開門,一個渾身甲胄的人形站在雨裡,雨滴打在他的甲片上啪啪作響,他寬大的肩甲上坐著短裙長腿的少女,一頭七尺青絲纏繞在白皙透明的脖子上,低聲唱著那首歌聲,頭上青色的妖瘴像一面旗幟似的展開。他的腳下,小個子的妖精打著一柄巨大的傘,揚起圓圓的臉兒。

  「我真討厭下雨,下雨時候會鬧妖精。」雨師歪著頭,對少女說。

  魑魅慵懶地笑笑,笑容裡跳躍著悲傷和妖嬈。

  「這是誰?你的小弟?」風伯看著被魑魅當作坐騎的那個鐵傢伙。

  「他叫蚩尤,是我新收的小弟。」魑魅輕輕撫摸著那個鐵傢伙的頭盔,眸子裡帶著春山雨後般的淚光。

  「你在開玩笑麼?」雨師的臉色變了。

  「你喜歡的雲錦公主死了,她懷了黃帝的孩子。」魑魅說。

  雨師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濕漉漉的,他抬起頭對著烏雲裡萬千條下射的雨絲,很久都沒有說話。漫天漫地,雨沙沙地下。

  「我們是要去把黃帝幹掉吧?」風伯打破了沉默,「我最討厭有人泡我兄弟的女人。」

  「你也許會死掉誒。」魑魅說:「可憐了你煉了那麼久的氣。如果雨師現在回去棺材板兒上接著睡覺,你接著煉氣,也許會活得更烏龜一樣長。」

  「我媽媽小時候對我說,夜半三更有人在門外說話千萬不要開門,因為那些是妖精扮成漂亮姑娘的樣子要來吃你,只要你不開門,就沒事。」風伯說:「現在我都開門了,也如願以償地看見了漂亮姑娘,大概是已經不能回頭了吧?」他把腰帶系緊,「真討厭,世上兩種人我不能拒絕,一是長得很好看的小妖精,二是兄弟。蚩尤你說是不是?」

  那具甲胄沉默著不回答。

  「他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被人打壞了腦子。」魍魎說:「只是很怨念地要把黃帝幹掉。」

  「把老大都忘了的兄弟要來何用?」風伯說:「可惜行走江湖最要緊的三件事,無非是義氣、義氣和義氣。你沒義氣我卻不能沒義氣。」

  「我們去哪裡?」雨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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