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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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一直向南,我們需要攀過葛天廬之山、結舟渡過雲夢澤、跋涉過滿是瘴氣的密林,然後就會達到九黎。」魑魅說。 三個人和兩個妖精跋涉在齊腰的灌木叢裡,魑魅摘下了一根七尺長的青色頭髮,那根頭髮像是條活蛇似的在前面開道,把路上的所有灌木都切開絞碎。雨師抬起頭,看著頭頂的密林,熾烈的陽光從樹葉間的空隙裡灑下來,晃得他眼睛痛。偶爾紫色的瘴霧從他們周圍幽幽地飄過去,美麗得像是一匹紗,致命得像是蛇毒,不過被魑魅青色的妖瘴破開了。 穿鐵甲的狂魔走在最前面,他一直走在沒腳面的水裡,綠色的苔蘚已經長到了他的膝蓋。 「炎帝會幫我們麼?」風伯問,「這老爺子,可是蓋世的瓢把子,但我覺得他已經老了,好多年都沒有發威了。」 「碰碰運氣,聽說老爺子當年手下有八十一個勇士,都像刑天那麼威猛。炎帝登高一呼,黃帝會嚇得哆嗦吧?」雨師說:「如果刑天還在那該多好。」 狂魔在前面站住不動了,後面的兩人兩妖跟了上去,看著狂魔用腳把地上一塊石頭上的青苔蹭去。 那是一塊碑,用蝌蚪般的文字寫著:「九黎」。 「嘿,這是到了麼?」風伯說著,上下左右地看,「怎麼沒見人來迎接?蚩尤不是炎帝的孫子麼?在這裡該很有地位吧?」 「它算是來迎接的麼?」雨師指著面前的一具骷髏,它被一杆長槍從上而下貫穿了腦顱,槍桿緊貼著它的脊柱,把它紮在地裡,保持著站立的姿勢。那杆槍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銅制的槍頭上滿是綠鏽,而槍桿更有趣,這根被砍下來削好磨光的木頭居然在漫長的時間裡煥發了生機,長成了一棵小樹,在骷髏的頭頂張開了亭亭的綠色傘蓋。 「這是一個樹林妖精用來作為警告的標記,」魍魎說:「警告一般人不得輕易接近,因為有危險。」 「什麼危險?」風伯問。 「也變成這樣子,頭頂著一把傘吧。」魍魎說。 「小妖精你每次說笑話都很冷你知道麼?」風伯感覺到一股幽幽的寒氣。 狂魔繼續往前走了,其他人跟在他身後。那根青色的髮絲絞碎了灌木之後,漸漸出現了石頭道路,再往前走,他們看見了房屋。那些寂靜的房屋,在這個地方默默地站了不知幾十年還是幾百年,它們都像那根槍桿一樣恢復了生機,把自己長成了鬱鬱蔥蔥的樹叢,苔蘚覆蓋了木頭的表面,紅色、青色和白色的花盛開屋頂,巨大的根系從牆根紮進土裡,不知名的綠色鳥兒從漆黑的屋子裡露出頭來,對著這些陌生人鳴叫。 「我噻,蚩尤的老家是這樣?」風伯說:「難怪他有時候氣質像個詩人。」 越來越濃密的樹蔭遮去了絕大部分的陽光,寒氣越來越重了,他們走在一個樹林般的九黎城裡,看不見一個人。 最後狂魔在一棟巨大的屋子前站住了,那棟屋子的一半已經坍塌了,另一半斜靠在一株高大的蕨類植物上,像是個臃腫疲憊的老人,門則像是漆黑的大嘴,幾十年來一直這麼大張著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狂魔按住額頭,似乎在冥思苦想什麼,但他又搖搖頭,大概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這是九黎?九黎怎麼會是……」魑魅環顧四周,「一座死城。」 「我聽說過啊,黃帝戰勝了南方的炎部,把一切都摧毀了,可是過了幾年,它奇跡般地又復蘇成城市了。」魍魎說:「松鼠們告訴我的,它們說,不要在夜裡接近那座城市啊,夜裡那裡只有白骨和倒塌的房子啊,陽光是那座城市的鐘啊,鐘聲敲響的時候一個樣啊,鐘聲平息的時候是另外一個樣啊。」 大屋前的一人高的架子上吊著一口鏽跡斑斑的銅鐘,在徐徐的風裡幽幽地晃著,卻不發出聲音。它的木頭鐘舌落在地裡,長成了一蓬藍色的花草。 「不要再學松鼠說話了,這只能越發顯出你的幼稚。」魑魅拎著魍魎的領子,把他放在自己的肩上。 狂魔慢慢地走向那張漆黑的大嘴,拂開垂下來像是門簾的綠蘿,走了進去。陰暗而寂靜的大屋裡仍然有著人住的氣息,桌子上放著一盞小小的銅燈,燈碗裡的油已經幹了,牆壁上掛著木弓木箭,似乎在不算太久之前還被人用過,沒有像其他木頭那樣開出花兒來,一隻木馬在角落裡無聲地搖著,苔蘚已經覆蓋了木板鋪的地面,一行腳印清晰可辨。 「有人!」風伯說。 他們沿著那行腳印向前,走進一間小些的屋子。在一張床上,他們找到了一具魁梧的骨骸,外面穿的白色布袍子已經朽爛,每一根骨頭都是火焰般的紅色,蜘蛛正在肋骨之間結網。骨骸的手裡握著一柄磨盤般巨大的戰斧,半插入地下。床對著一扇巨大的窗,陽光照在火紅色的骨骸上,出奇地溫暖和安詳。 「是炎帝。」魑魅說:「他已經死了,不算太久,也許幾年吧?」 「是前輩英雄啊?」風伯說:「應該拜拜的。」 雨師拜了拜,神態虔誠。 「我猜你許願是幹翻黃帝。」風伯說:「我也拜拜。」 「小妖精你許願幹什麼?」風伯發現魍魎也在拜。 「許願這件事結束了魑魅嫁給我,每天都不離開我,聽我講松鼠的故事。」魍魎說。 「那你拜錯人了。」魑魅說。 狂魔走上前去,伸出金屬的手,輕輕撫摸裂開的斧刃。他抓住了斧柄,用力拔起。第一次他沒有得手,炎帝的骨骸死死地抓著那柄斧。狂魔再次用力,他力可拔山的胳膊沒能敵過那幾根乾枯的手骨。他們僵持著。 「老爺子顯靈了!」風伯說。 狂魔漆黑的眼孔和骨骸碩大的眼眶相對,狂魔把骨骸拉得上半身離開了床。 「這爺孫兩個現在是不太方便用眼神交流。」風伯說。 他忽然愣了一下,看見骨骸的眼眶裡有一抹光流過,他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老人的眼神。混雜著悲傷、淡然、欣慰、蒼涼等等等等的表情,是一個人活了一生幾十年積累下來的一切,居然就在那一抹光裡一閃而過。 骨骸的手慢慢鬆開了,無力地躺回床上,狂魔提著戰斧轉身走了出去,骨骸巨大的眼眶裡,飛出了一只有著藍色磷光翅膀的蛺蝶,在陽光裡輕輕地舞蹈。 眾人走出了大屋,走到銅鐘邊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轟然巨響。那屋子崩碎了,掩埋了以前的一切。 夕陽西下,他們站在大屋廢墟後的石碑邊,石碑上刻著八十一個人的名字,狂魔撫摸著每一個名字,似乎在竭力思考。 「你記起來了什麼?」魑魅拍拍他的肩膀。 狂魔搖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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