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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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通常只有一次揮斬的機會,如果沒能命中,後背將留下巨大的破綻。 旭達汗無聲地笑了,他喜歡強有力的對手,他已經不用再隱藏自己的力量扮成一個劍術平庸的三王子,他是帕蘇爾家頂尖的武士,需要頂尖的對手。他看得出來,阿蘇勒的力量和精神就像被鎖在紙盒中的火焰,那層薄薄的壁壘隨時可以被突破。 旭達汗聽見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血流速度已經快到了極致。 「阿蘇勒,我說過的,你是那種男人,永遠為了別人而活著,你是終要用一個哥哥的血去祭奠另一個哥哥的靈魂。」旭達汗輕聲說,「可你的星命在那顆永寂的谷玄上,和你有關的人都會一一死去,等到那一天,他們都死了,你又要用誰的血去祭奠誰呢?」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說吧。」阿蘇勒腳步微挫。腳跟震地的聲音仿佛一記巨錘擊打,身形如離弦之箭射出。疾風掀起了他的長髮和他的長衣,向著兩側獵獵招展。 「阿蘇勒,你果然在東陸學到了了不得的東西啊。」旭達汗深深吸氣,瞳子裡仿佛吞吐著火焰。 「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是我祖宗的血。」 「他們的靈魂在黑暗中看我,他們傳給我尊貴的血和肉,他們傳給我天神的祝福。」 「我們註定是草原之主,我們註定是世界的皇帝,我們註定是神唯一的使者。」 他對著阿蘇勒發出咆哮,那古老的,咒文般的語言像一粒火種,落到他幾乎乾枯的血脈深處,想把他千瘡百孔的身體再次點燃,熔煉為金剛。歷史中還沒有任何人曾連續兩次喚醒青銅之血,但是他必須做到。他是旭達汗·帕蘇爾,他不能允許自己作為一個戰敗者倒下。在他對面的人流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鮮血,他更加不會退縮。他可以為了這次勝利付出任何代價,每一次的成功,他也從未計較過代價。 「帕蘇爾家祖先的靈魂,在我這裡!」他墜入了黑暗深處,眼中閃動著野獸般的光,傾盡全力探身一斬。 那一刀斬出的軌跡,是天地間最圓滿蕭煞的弧線,那是天神以戰斧劈開世界的一斬,永恆的存在,帕蘇爾家歷代祖先們斬出的,都是同樣的圓弧。 旭達汗完美地重現了大辟之刀! 阿蘇勒的刀貼著刀鞘發出刺耳的長嘶聲,影月離鞘,光如滿月。他全力突出肺裡的空氣,封鎖在刀鞘中的凶煞之氣,夾著那些因親人死而生的仇恨,潮湧而出。刀光細若一線。 兄弟兩人擦肩而過。阿蘇勒沖出十幾部才艱難地刹住,兩個人背向而立。旭達汗幽幽地歎了口氣,丟下獅子牙,阿蘇勒的手中已經沒有了刀,淋漓的鮮血順著手臂而下。 「你是從我斬狼的那一刀裡學會大辟之刀的吧?開天闢地的一刀……天地間最圓滿的弧線……那是帕蘇爾家刀術的精髓……你是對的,你是帕蘇爾家最強的武士,只憑一眼就能學會沒人教過你的刀術。」阿蘇勒輕聲說,「其實你才是比我更適合這刀術的人,你總想著要權力,要武力,要為自己開闢一片天地……而我只想保護自己身邊那幾個人。」 「這時候還要嘲諷我麼?你在瞬殺刀後的第二擊,用的是什麼刀?」 「這不是刀術,是槍術,」阿蘇勒說,「極烈之槍,破一切圓!」 他轉過身。影月留在旭達汗的胸膛裡,五尺長的利刃徹底貫穿了他的胸膛,他的胸口一直抵到了刀柄上。能夠斬斷最圓滿弧線的,只有最淩厲的直線,姬氏極烈之槍的「焚河」,被阿蘇勒用在了刀術中,幾頁曾教過他如何在最兇猛的突刺中調整呼吸、肌肉和精神。「焚河」擊出的時候,握槍的位置在尾部,和刀術沒有區別。 「你在東陸,真的學會了了不起的東西。」 旭達汗也轉過身,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阿蘇勒,青銅之血的效果從他身上迅速地退卻,他的面容漸漸恢復了英挺,唇邊帶著冷冷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影月的刀身,緩緩往外拔,每拔出一寸都有汩汩的鮮血湧出,但是旭達汗像是絲毫不受影響。他終於把五尺長的影月從身體裡拔了出來,血淋淋地扔在腳下。 阿蘇勒覺得有只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臟,他不知道在旭達汗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忽然想起了殤陽關裡的喪屍。 「一般的人,心臟毀了,早該死了吧?」旭達汗按住心口的巨創,「不過你和我不同,狂戰士有兩顆心,你身體裡那顆血嬰其實是顆很小的心臟,當它和另外一顆心臟同時跳動,比常人更多的血就會被輸送到全身,全身脈絡都會舒展開,這就是青銅之血的秘密。但那顆小的心臟是個魔鬼,它裡面滿是毒素。你的青銅血脈不完整,因為你那顆小的心臟沒有長成,是個殘疾的魔鬼。」 阿蘇勒一步步後退,死死地盯著旭達汗空著的左手,以眼角的餘光在地上尋找合適的武器。他感覺到旭達汗所說的那顆心臟了,那個小小的魔鬼,在鮮血的召喚下已經開始搏動了,正把帶著毒素的血輸往他的全身,當那兩顆心臟跳動被調整到一致的時候,他就會控制不住狂血,變成玩玩全全的狂戰士。他的體力已經差不多耗盡了,除了任狂血控制自己,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機會能戰勝旭達汗。 旭達汗忽然笑了笑。 「別怕,一顆小心臟,我支持不了多久。你贏了。」他仰頭,望著金帳頂上的豹子圖騰,輕輕籲出一口氣,「阿蘇勒,你很好,不是我說的懦夫……」 他鬆開了手,創口處一股血泉沖出,在半空中灑開,仿佛濃墨潑灑的一朵紅花。旭達汗仰面倒在地上,身下一灘血漸漸變大。阿蘇勒默默地看著他,旭達汗勉強抬起手,沖阿蘇勒招了招。 「來。」旭達汗說,「放心,不是圈套。」 阿蘇勒一步步走近,直到旭達汗身邊。他站在那裡,頂針旭達汗的眼睛看了許久,旭達汗也一直在看他。阿蘇勒想他們這對兄弟從不曾這樣認真地凝視彼此,現在他們應該抓緊最後的時間了。 他忽然想起件小事,大概是他四歲的時候,跑去金帳找父親,看見那時候十一歲的旭達汗抱著一隻東陸產的藤球站在金帳外的陽光裡,穿著白色的半袖,陽光把金色燙在他的身邊。那時候阿蘇勒還不明白旭達汗這個哥哥到底和他是什麼關係,卻看見那只藤球上纏著五彩的絲線,綴著流蘇,他就吵嚷著要那個藤球。伺候他的女官急忙上來抱起阿蘇勒,說那個藤球是父親賜給三王子的,不能強要,她們也明白在大君家裡,兒子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會很好的。阿蘇勒在女官懷裡大哭大鬧,而旭達汗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一直抱著那個藤球站在陽光裡,神情淡淡地看著這個煩人的孩子。那時候他們也對視,一個十一歲,一個四歲,他們的眼睛都還清澈,不染塵埃。 那件事的結束是燙著陽光金邊的旭達汗把藤球遞給了女官,「給他吧,這是小孩子的玩具,我不玩了。」阿蘇勒抱著好不容易要來的藤球,看著那個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陽光裡。 他對旭達汗的戒備消散了,慢慢地跪下來,把旭達汗抱起來,用手按住他的創口,讓失血變慢一些,可他知道這不能阻止旭達汗的死。 「爺爺死了麼?」旭達汗低聲問。 阿蘇勒猶豫了一刻,「他死了,很安詳。」這是實話,那個老人對於這個世界已經不再留戀了。 「我感覺到了……同時有三個狂戰士的時代,帕蘇爾家本該橫掃整個草原吧?」旭達汗說,「可很快就只剩下一個了,還是不完整的那個。」 「是到如今還有野心麼?橫掃草原又有什麼用?」阿蘇勒說。他們兩個的語氣都淡淡的,外面那些喊殺聲、咆哮聲、哀嚎聲好像暫時地遠離了他們,這對兄弟好像是在下午的陽光裡喝著茶,一起說說閒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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