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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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就要變成十六歲的樣子了,十六歲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時候。十六歲的白淩波……十六歲的白淩波,沒有一個公卿的女眷能比得上。」長公主拉著甯卿的手在自己面頰上移動,輕輕吻著他的掌心,像是在夢中囈語,「寧卿,我在鏡子裡看著自己,再也不懷疑碧城先生的力量。逆轉時光,是神使才有的術法啊!這九州之內,又有誰能不臣服於神之下呢?」 寧卿點頭,坐在她身邊,緊緊摟住她的肩膀。 長公主也抱住他的頭,按在自己心口,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傻孩子,怎麼不說話?我不會丟下你的,很快我就變成十六歲的樣子了,十六歲的白淩波,是九州最美的女人,她和你站在一起,就像一對要飛升的神仙。我再求碧城先生治好你的眼睛,那時候你看見我的樣子,一定歡喜。」 偌大的宮殿中,一男一女相擁,久久也不說話。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照在長公主瑩潔如玉石、嬌軟如嬰兒的臉上,近乎透明,可以清晰看見皮膚下柔柔的血色。她笑了起來,不再有老女人的凶戾,是二十歲女人帶著憧憬和夢的笑,她的眼瞳明淨,仿佛秋湖上漣漪蕩開。 雷碧城走到桂宮的正門前,忽地止步,轉頭看著黑衣從者:「你立刻啟程去南淮,我會用飛鴿送一份七禦史連署的判罪文書給你,你拿到這份文書,立刻去找百里景洪,然後親自處死息衍。時間定在四天后的夜裡,一刻也不要拖延。」 「不必等甯卿公子那邊的回信麼?」黑衣從者問。 「不能等,不能小看天驅埋伏在天啟城裡的勢力。禦史台發出判罪文書,他們會立刻知道,會不惜代價準備援救息衍。就算欽差帶著判罪文書快馬趕到南淮,情況可能已經完全變化。所以,你拿著一份假的判罪文書,處死息衍之後,真的判罪文書才會到達,前後會相差三五天。」 「學生明白了!」黑衣從者轉身就要離去。 「此外,即便如此,你未必不會和息衍埋伏在南淮城裡的人對敵,但你已經跟隨我十二年,區區幾個天驅你能應付,只是千萬小心。」雷碧城在他背後說,「為你哥哥復仇吧,不必留情。」 第二節 胤成帝五年十二月十一日,晉北國北方臨海,北固山城。 這是一個港口,也是一座雪城,每年瀾州的第一場雪都是落在北固山城。北固山城以北是分隔寧州和瀾州的羽淵海峽,從外海來的冰冷海流日夜從這裡經過,注入浩瀚的濰海,海上來的冷風和雨雲讓這裡終年陰霾,陽光珍惜得像金子一樣。也正是這糟糕的天氣在保護著這座地處荒遠的小城,從這裡北望一百二十裡就是屬於羽人的寧州,羽人在那裡建築了一個堅固的石頭堡壘「刻印城」。羽淵海峽最窄的地方甚至窄過天拓海峽,而東陸的王朝千百年來正是靠著這兩道海峽保衛著自己的邊疆。 相比天拓海峽,羽淵海峽更加的平靜。儘管更窄,卻有著冰寒海流高速經過,永不停止。只有羽人的木蘭長船可以在這一帶的海面上航行,可就算是木蘭長船加上羽人本性中駕馭風的能力,航行於羽淵海峽上還是一件令人緊張的事,船隨時可能被海流形成的漩渦拖到海底去,或者遭遇暴風天氣被吹得撞在附近的山崖上變成一堆海面上漂浮的碎木。東陸人說這道海峽是神劈開來保護東陸的,對於羽人它就像是天淵一樣不可逾越,所以命名為「羽淵海峽」。 但是防禦並不曾鬆懈,開國大帝白胤把一位伯爵封在了北固山城,稱為北固山伯。這個軍武家族世代守衛著這個小城,在晉侯的管轄之下,卻享有在這座漁港城市收稅的特權。從這座小城無論往東或者往西,數百里內都是陡峭的懸崖面對著白浪滾滾的大海,海浪拍打在峭壁之下濺起數十尺高的水沫,沒有船可以停泊。而北固山城所在的卻是峭壁地形的一個缺口,這裡是個天然的良港,兩邊伸展出去的海岬中間是一片靜水,人們甚至可以在近海捕魚。白胤曾登上這座城市的高處看了很久之後說,將來羽人的進攻必然從這裡開始。所以他在北固山城的最高處設置了火鼎,如果有一天這座火鼎被點燃了,就是羽人已經攻陷了北固山城。長達六百里的烽火連傳,直到晉北秋葉山城,晉侯會一面向帝都報警,一面舉全國之兵抗擊。 古月衣帶著兩千五百名出雲騎射趕到北固山城的時候,正是雨後的陰天,這一代的北固山伯誠惶誠恐地等候在城門前,遠遠地看見大隊的騎射手踏著泥漿疾馳而來,一色的白衣白馬。這些年輕武士每一個都是輕衣散發,隨身只有一張角弓,連腰刀都沒有,為首的武士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配了一柄黑鞘的長刀,以黃金裝飾,倒像是件將官用的武器。 騎射手們迅速地在城門前整隊,為首的武士遞上了晉侯的親筆信。 「出雲騎軍的古月衣古將軍麼?」北固山伯不太相信這位秋葉山城來的晉侯使者如此年輕。 「古月衣,晉北國出雲騎軍副都統,拜見北固山伯。」古月衣翻身下馬,近前行禮。 「真想不到如此年輕有為,秋葉山城忽然有這麼多貴客來我們這個偏遠的地方,讓人誠惶誠恐。我接到晉侯的傳書,急忙讓手下人安排民舍給將軍的屬下居住,將軍知道的,我們這個小城裡總共也沒幾萬人,一時間要幾千人的兵舍,那是實在沒有。」北固山伯搓著手,討好地笑著,話裡繞著彎子提問,「平常晉侯派人來視察防務,才幾十個人罷了……」 「這不是平常時候。」古月衣淡淡地說。 「是是,晉侯大人運籌帷幄。」北固山伯不敢說什麼了,「將軍下屬眾多,實在安排不過幾千人的筵席,只好為出雲騎軍的將士們準備了食水,我在寒舍為大人單獨備了一席海產。我們這裡不產別的,產的魚卻是瀾州最好的,捕到的都是深海大魚。我上次帶人出海,捕來的龍王花斑鰭,足有這麼大……」 古月衣看他雙臂張開,憑空比出一條二尺長的珍貴海魚來,瞪大眼睛帶著誘惑的神情,好比魚市里誘惑客人買自家魚鮮的小販,不禁微微地笑了。七百年裡東陸和羽族沒有發生什麼戰爭,這段平靜的日子足夠讓這個伯爵家族的後代忘卻羽人那足以洞穿堅甲的利箭,變作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貴族。 「承北固山伯的盛情,這麼大的龍王花斑鰭,一定去嘗嘗。不過我這次來,主要是看看羽族是不是意圖渡海進攻,君侯很關心這事。北固山伯能否帶我去海邊看看?」古月衣說。 北固山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點點不屑。他知道這是古月衣的來意,心裡頓時松了一口氣。他原來以為晉侯這是來興師問罪,責怪他上個月送到秋葉山城的魚不新鮮。上個月海潮太急,城裡的漁民不敢出海,所以北固山伯只能偷偷拿死了的魚埋在冰裡充數。 「古將軍這個可不必擔心,」北固山伯說到防務,倒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座城堅如磐石,外面羽淵海峽是天險,我家又是世代鎮守與此,每天登高望遠,眼睛裡都是這片海港,地形那是瞭若指掌。羽人膽敢渡海,海流不要他們的命,我也要了他們的命。」 「這樣是最好了,那就帶我看看,也讓我放心吧。」古月衣含笑說。 「好好,古將軍晉北名將,來了我們小地方,先看海,再吃飯,也是正理。」北固山伯殷勤地擺個手勢,「請。」 北固山城中間是一座小山,山坡最高處一座森嚴的堡壘俯視全城。當初白胤下令修建這座城堡的時候,還沒有漁民居住在附近,堡壘裡面都是精銳的武士,擅長海戰,備齊弓弩。那時候這座堡壘就是北固山城,孤獨地矗立在海灣前,披著北方的風雪,像是個沉默的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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