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Ⅵ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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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月衣登上堡壘最高處,首先看到了那具重數千斤的青銅重鼎。這座鼎按照白胤的吩咐,在秋葉山城取材鑄造,用了四十匹駑馬的馬隊運送到北固山城來,安置在這裡,七百年沒有動過。裡面無論雨雪始終放著一堆被火油浸透的焦炭,這些炭在燃燒時會釋放出滾滾的濃煙,仿佛火山爆發那樣,在數裡之外看得清清楚楚。 大鼎比古月衣還高出三尺,需要借助一架梯子才能登上去。古月衣看見裡面淺淺地泡著一層水,那些浸透了火油的焦炭就堆在水裡。 「這幾天下雨,」北固山伯笑呵呵地解釋,「積了點水,大概軍士們也忘了把下面泄水的木塞子拔了。不過沒事,這些炭都浸了油,就算是有水也點得著。倒是要擔心防火的事,誤傳消息可就不好了。」 古月衣默默地點頭。 北固山伯拍拍那鼎:「這大傢伙,可是古董了,純青銅,好幾千斤,十來個大男人都抬不起來。古將軍看,這上面可還有薔薇皇帝的詩呢……」 古月衣微微點頭,走下木梯,轉身看向一裡之外的海面。這是風平浪靜的一天,開闊的海面上漁船往來,一派繁忙景象。再過幾日近海可能就要凍上了,雖然只是層薄冰,走不了人,可是漁船也就沒法出海了,漁民是抓緊最後的機會,存點漁貨準備過年。 「這片海富啊,產晉北國一半的魚呢,地方也不算窮,不過太偏僻,外鄉的女人不願意嫁到這裡來,本鄉的小夥子老想出外闖闖。」北固山伯眺望海面,像是菜農看著自己的菜地,滿懷感慨,「我年輕時候也想過去晉侯那裡出仕,當個武士,風風光光的。將軍這樣的英俊人物,我當時最是仰慕的。不過現在老嘍,離不開這片海嘍,哪一天晚上沒鮮魚湯喝,心裡貓抓似的癢。其實想想我年輕時候,連個五十斤的弓都拉不開,出仕什麼啊,自己找罪受。人生來命不同,我這輩子也就是漁民。」 古月衣聽得一笑:「北固山伯滿門可是世代軍籍啊,天啟城裡的陛下還想著大人為他北鎮羽淵海峽呢。」 「唉!」北固山伯擺手,「說得好像我們這個小地方有多要緊,老弟你看這個城啊,其實是個易守難攻的所在,羽人根本打不過來!」 他覺得這個年輕將領蠻和善,並不耍晉侯特使的氣派,心裡親近,不由地就把稱呼換成「老弟」了。 「這個倒要請教北固山伯了。」古月衣恭恭敬敬的,像是學生請教老師。 北固山伯覺得面上有光,腆了腆魚湯填大的肚子:「要進這片海港啊,先得過羽淵海峽,羽淵海峽那浪多高,水流多急,我不說老弟你也知道的。就算羽人渡得了海,我們只要在海港入口堵上十艘漁船,澆上火油塞滿柴火,羽人一來接戰,我們點上火,大船順風過去,風助火勢,那是燒得呼啦啦的。就算火攻也不奏效,依舊沒事,這片海不深,地下有兩百枚破浪錐,是薔薇皇帝時候埋下的,請的河洛匠師打造,用的鐵名叫水晶精,幾百年不鏽。只有我們本地人知道那些破浪錐的所在,行船的時候自然繞開,羽人的船輕,船底不厚,撞到就沉。就算破浪錐也沒有都把他們沉海底去,羽人也得登岸啊,一上岸,他們在水裡的本事都不算什麼了,我這裡城牆高厚,萬弩齊發,嘿嘿!」 「萬弩齊發?」古月衣環顧周圍,只有一些軍士懶洋洋地在周圍走動,並不帶弓箭,只是挎著柄制式老掉牙的軍刀,「倒是不知道這裡射手有多少人?」 北固山伯一愣,撓了撓腦袋:「這個……倒是不瞞老弟你,晉侯大人也知道的,我們這裡幾百年不打仗了,那些軍籍的人家都改行當漁民了。如今要練兵都叫不來人了。而且你看這海面,要練海戰,不夠開闊,要練弓箭……練了也沒用處,射個海鳥?還不如打漁呢。」 古月衣知道和這個以漁民自居的伯爵大人是說不通了,只能笑笑。 「將軍,那邊是不是出了點事?」跟在古月衣身後的一個副將指著海面說。 古月衣放眼看去,靠近海面的幾十艘漁船升起了風帆,往海港中間聚集,那裡是兩艘漁船船頭相對,隱隱約約兩邊各有人站在船頭怒駡。 「唉喲喂,是司馬家和陳家的兩個狗東西!」北固山伯一張望就明白了。 「司馬家和陳家?」古月衣問。 「我們這裡的兩個大戶,各有百十條漁船。薔薇皇帝那會兒派到這裡來駐防的一共有四個姓氏,如今司馬家和陳家壯大些,其他兩家就沒多少人了。這兩家的人都是軍籍,脾氣躁得很,老是為了你掛了我的漁網,我占了你下網的地方鬧事,鬧起來就把漁船叫到一起圍起來,把風帆升起來在裡面打架,等我問起來又都不承認,我沒有親眼所見,也不好多管。可我說了今天晉侯大人的特使來視察海防的,這些混帳東西!」北固山伯一拳砸在掌心裡。 果然,圍聚到一起的漁船都升起了風帆,把中間的兩艘船徹底遮蔽起來。漁民們大聲地吆喝起來,似乎是為裡面打架的人助威,幾十條漁船,加起來怕有上千漁民,鬧起事來確實也是這個北固山伯管不了的。 「古將軍!那邊起火了!」副將忽然說。 古月衣抬頭看去,那群圍聚在一起的漁船中央,是一面被火焰吞噬的風帆。漁民們依舊在大聲地吆喝,吆喝聲裡已經滿是驚慌,漁船圍得那麼緊,一時散不開,很快火就會蔓延到周圍的船上。中間那艘船燒得極快,轉瞬間徹底被火焰包圍了,就像是一塊被火油浸透的木頭。火焰飛速地向著其他船蔓延,風在這個時候居然大了起來,風助火勢,不可阻擋。 「怎麼……怎麼會這樣?」北固山伯驚得瞪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一艘船,即便失火也不該燒得那麼快吧?」古月衣低聲說,「除非有人故意放火。」 「誰?誰敢在這北固山城裡放火燒船?那些都是軍船!」北固山伯大怒。 北固山城這裡的漁民多數都是用軍船打漁,這些偽裝成漁船的軍船都是上好的木料建造,龍骨堅固,船板厚實,升帆之後速度遠高於普通漁船。側舷留有射箭的口子,船裡常年備著武器、繩索和鐵鉤等物,一艘船上幾十個漁民,一旦開戰,該操帆的操帆,該射箭的射箭,該準備步戰的披甲,絲毫不亂。 「大……大人!」站在高處眺望的軍士忽地大吼,他的聲音已經扭曲了,手顫巍巍地指著海天盡頭。 古月衣全身一顫,放眼望去,看見巨大的風帆在海面上緩緩升起,不是一面,是數十面,排成整齊的佇列。一人高的海浪推動著這些巨艦,高速直撲北固山城而來,海流和風向對那些船都極有利,就像是戰馬從高坡上沖下,勢不可當。古月衣對於海戰沒有經驗,可是他知道如何在極遠的距離上分辨物體的大小,在這個距離上那些風帆上的花紋仍然清晰可見,那麼那些船都是足以容納數百人的三桅巨艦。 那是羽人最驕傲的戰船——木蘭長船! 古月衣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北固山伯,這個伯爵嚇得兩腿哆嗦,整個人像被拎走了魂魄似的,一張臉煞白,說不出話來。 「那些著火的漁船上有上千人,都是你屬下的軍人,是麼?」古月衣問。 北固山伯呆呆地點頭。 「那麼你還有多少人、多少船可以調用?」 北固山伯呆呆地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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