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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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封極其簡單的信,是以炭筆草就,布條也像是隨手從衣角撕下的,隨意到了極點。 吾兄如晤: 我聞事發突然,聯軍以屍亂被困殤陽關。此術是屍蠱之法,傳自雲州,東陸識之者少,唯太僕博學,或有所聞。屍蠱噬人精魄,可用於屍體,亦可用於活人,重傷之人若為屍蠱所噬,則失卻本性,與死者復蘇無異,皆喪屍也。屍蠱至難拔除,然有破綻。以屍蠱起萬余死者,是秘術大陣,謂屍藏之陣。有陣則有陣主,陣主猶在殤陽關內。陣主死,秘法破。此事我告于兄,或為加官晉爵之機會。憑兄自決。 弟沐手謹奉 息衍終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把布條重新卷了起來,塞進腰帶裡。 「叔叔,這上面,到底是說的什麼?」守候在門口的息轅實在忍不住好奇心,湊了過來。 「是說要解我們現在的危局,只需要殺一個人而已。」息衍淡淡地道。 「一個人?」息轅瞪大了眼睛,「誰?」 息衍看著心急的侄兒,苦笑了一聲:「我要是知道,豈不早就找出來殺掉了?」 「不知道?那可怎麼辦?」 「按照我猜的,這個人會自己出現的,因為他還要殺我們呢,他不出現,怎麼殺我們?」息衍笑著問侄兒。 息轅一愣,無以回答。 「我現在倒是好奇,這個暗中幫助我們的人到底從哪裡跳出來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息衍幽幽地問。 「會不會是圈套?」息轅道。 「現在不是猜疑的時候,我們是在存亡之地,即便是圈套,也只有嘗試!」息衍握拳,輕而有力地砸在桌面上。 「叔叔早點休息吧,白大將軍下令,明日焚燒戰死將士的屍骨,免得疫病流行,也算是葬禮。白大將軍說這次死傷慘重,是國家之殤,軍人之殤,所以請諸國大軍百夫長以上,除去值守的人都到場,算作哀悼死者。」 「這時候還搞這種花哨的葬禮,大概白毅也是被傷到了,心裡難過。」息衍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真正令他難過的,是他自己下令殺的那些傷兵吧?對於白毅這麼一個驕傲的人,這樣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 中午,耀眼的陽光下,屍首堆積如山。 這是陽光最盛的時候,是生長的力量彌漫整個世界的時候,死亡的氣息也因此退避消散,怨恨的靈魂不會趁機作祟。所以東陸諸國的葬禮都習慣于安排在正午開始。 楚衛國的軍士們將一具一具的屍體抬了上去,層層疊疊地堆著,每一層鋪一次木柴,灑一次油料。屍堆的周圍滿是低頭默哀的軍士們,他們每個人都是面色枯黃,神情悲涼,緊抿著嘴不出聲。他們都是見識過戰場的人,卻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屍體這麼堆積著,而這些人都曾是他們的戰友和兄弟。巨大的屍山仿佛死亡的圖騰那樣令人悲惶而憤怒,年輕的軍士們忍不住輕輕地戰慄。 最後一具屍體終於也被抬了上來,是一身百夫長裝束的薛大乙。他死的時候還是一個普通的老兵,可是臨危不亂,高聲示警,立下了大功,否則這次危機並非簡單地殺死幾千個傷兵便能解決的。從人群裡找出他的屍體之後,白毅下令追升他為百夫長,身著百夫長的盔甲進行火葬。 「大將軍,一切都準備好了。」親兵走到白毅身後。 「點火。」白毅的聲音嘶啞。 親兵們接了命令,各自點燃了火把,他們奔跑幾步,接近屍堆,全力擲出了火把。火把落在灑了油料的屍體上,立刻引燃了熊熊的烈焰。火焰由上而下地捲動,屍堆最後化作了一個黑煙滾滾的火山,燃燒屍體的味道其臭無比,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嘔吐。 可是沒有人敢動彈,因為白毅不動。 白毅就像是石像般站著,面對著正在逐漸變得焦黑、化為灰燼的屍體,這些人都曾是他的士兵。他站得最近,令人覺得他就要被火焰和黑煙捲進去,可是對於高溫和惡臭,他像是全無感覺。 黑煙幾乎遮天蔽日的時候,白毅忽然放聲而歌: 為卿採蓮兮涉水, 為卿奪旗兮長戰。 為卿遙望兮辭宮闕, 為卿白髮兮緩緩歌。 這本是一首楚衛國鄉間的情歌,可是在他嘶啞高亢的歌裡,變了味道,像是咆哮,又如葬歌般令人悲傷。唱到最後,戰士們的佇列中也傳出了嗚咽,這些戰士往往來自同鄉的農戶,曾在戰場上掩護彼此的後背,如今卻只能看著他們的屍體化成灰,這些軍士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離開這座城關,那種積鬱了很久的恐懼合著悲哀一起湧出來。終於有一名年輕的戰士忍不住跪倒,哭聲嘶啞。 白毅的親兵立刻上來把那名敗壞了軍紀的年輕戰士拖了下去,可他的哭聲還像是盤旋在周圍那樣,讓每個人心裡都像是紮著一根釘子。 息衍緩步上前,走到白毅身邊和他並列,瞥了一眼自己的故友。白毅臉上卻沒有任何悲哀的神色,不像是那夜在輜重營門口息衍看見他撲出來的模樣,此時的白毅只是死死看著飛騰的火焰,神色冷漠,卻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感覺。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很多年以前,我們都在天啟,是兩個金吾衛裡自命不凡卻又不被看重的年輕人。而後來你變成了一個天驅,我放棄了那個指套,我們的命運就此變得截然不同。而忽然又有一天,我要和你並肩作戰,面對同一個敵人。」白毅輕聲說。 息衍冷笑:「這種蠢話也是你白大將軍該說的麼?」 「他們不是為了天驅而來,為了他們的目標,那些藏在黑暗裡的人可以殺死任何人。他們從不在意人命。」息衍低聲道,「現在看著眼前這些,你還不明白麼?」 「我和你,再合作一次。」白毅忽然扭頭。他揚起眉鋒,對著息衍低低地咆哮,仿佛憤怒的獅王。 息衍側著頭,瞥著故人的眼睛,帶著一絲睥睨的笑,似乎在嘲弄白毅眼睛裡的怒火:「合作什麼?」 「我要那些辰月的子民,為他們的愚蠢和信仰支付代價!」白毅說到這裡,忽地哆嗦了一下,話音顫抖,透出一股從不曾在他身上被看見的猙獰。 「白大將軍,你是急於報復麼?」息衍冷冷地問。 白毅看著他,不回答。 良久,息衍伸出了手,白毅也伸出手,兩人同時用力握緊,力量大得兩個人的臉都同時抽搐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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