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五四


  §第五章 諸神君臨

  宛州,下唐國,南淮城外。

  翼天瞻站在漫天星光下,仰望著那些遙不可及的星斗。他站在三疊的小瀑布下,冰冷的山溪水從很高的地方流下,拍打在他的肩背上,老人巍然不動。他的身體被那股寒冷刺激得緊張起來,肩胛後強勁的肌肉虯結如老樹的盤根,血液在皮膚上加速奔流,體表變得灼熱。初涉這條山溪的時候他覺得凍得發抖,但是他忍住了,現在他已經覺得這些寒冷再算不得什麼了。

  他對自己依舊強壯的身體非常滿意,在他這個年紀上,絕大多數羽人老者只有扶著拐杖喘息。

  他半跪下去,向著遙遠的星空低聲訴說。他是個羽人,儘管是個叛徒,可有的時候,他依然相信在高遠的天空上有神的眼睛注視著他,還有他那些已經離去了很多年的朋友們。鋼鐵的號角已經被吹響,戰爭再度開始,他現在需要那些朋友們的庇佑。

  他霍然起身,流水從他渾身肌肉的每一條縫隙中滑落。

  「羽然,躲在石頭後面,不准探頭!」他大聲喊。

  「知道啦知道啦!」岩石後面傳來女孩子不耐煩的聲音,「爺爺你已經是老頭子啦,別人才不要看你不穿衣服的樣子呢!」

  翼天瞻失笑,緩步離開溪水。他擦乾了身體,穿上一件貼身的白布長袍,長袍的式樣特別,背後留出的巨大開口露出了他強悍的背肌,看起來倒像是貴族仕女那些妖嬈華貴的禮服式樣。岩石上已經排開了整套的鎧甲,它是墨綠色的,有著變化複雜的藤蔓裝飾,以暗色的金線裝飾它的邊緣,像是一件精美的手工藝品。可是拿起它的人會發現它是如此的輕盈,很難說出是什麼樣的材質,卻堅韌異常。翼天瞻撫摸著一件肩甲,撫摸著上面的刀痕,他嘴邊露出淡淡的微笑,想到了多年以前,那時候這副甲胄還是全新的,他穿著它從巨大的樹屋裡走出來,看到的人無不驚訝得張大了嘴。

  那時候他的白髮如銀子,映著日光有華貴的金色,所以那個製作甲胄的女人說這件甲胄要是墨綠色的,這樣在金色的光暈裡,它該是何等的美麗。而現在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他的白髮也已經黯淡。

  他收回了思緒,把一件件的甲胄依次穿上,再以結實的小牛皮帶子固定。過了這麼多年這副甲胄依然完美地貼合他的身體,看樣子他並未駝背或者生出了不必要的贅肉,他依然強悍——

  依然可以作戰!

  翼天瞻套上了他家傳的臂甲,這件盔甲似乎也預感到了戰鬥的來臨而溫暖起來,像是一隻巨大的手臂在輕握翼天瞻的右臂。他以套著鎧甲的手抓到了自己的槍,抓得緊緊的。

  他想說一聲真好,甚至想像很多年以前那個叫做姬揚的男人一樣,握住武器的瞬間會得意地罵一句髒話。

  是的!真好!真他媽的太好了!讓那些早就該去死的東西知道,我還活著!

  他走向岩石後面,一把把那個把頭埋在自己膝蓋上的女孩抱了起來,女孩噘著嘴,嘴唇微微地彎曲,像是美好的花瓣。她一臉的不高興,怒生生地看著翼天瞻。

  「臉色那麼難看,像是很不高興的樣子啊。」翼天瞻笑。

  「爺爺不管我!」羽然把臉兒扭到一邊不理他。

  「怎麼不管你了?」翼天瞻的笑容有點苦。

  「爺爺要出遠門,」羽然把腦袋轉回來拉著他胸口的衣服,「爺爺不要去吧,水捏和阿蘇勒都出去了,爺爺也出遠門,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她眼睛眨巴眨巴看著翼天瞻。

  「水牛是誰?」翼天瞻愣了一下。

  「姬野唄。」羽然說。

  「你都是大孩子了,不要整天那麼搗蛋……」翼天瞻說到這裡不說了,因為他看見羽然又把頭強強地擰到一邊去,不理他了。

  「給你買了禮物,看不看?」翼天瞻只好拿出了殺手鐧。

  「什麼禮物啊?」已經不小了的小姑娘又把頭轉了回來,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對禮物始終充滿了好奇和期待。這對她的誘惑好比說書先生對於姬野似的,她自己也明白,可是改不了。

  翼天瞻套著手甲的掌心中,托著一枚琥珀色的小獅子,它像是活的一樣,卻正在酣睡,身體蜷成一個圓潤的小球,雕刻的玉匠把長長的鬃毛刻畫得極細緻,卻讓這些鬃毛遮蓋了獅子的四隻腳,這樣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啊啊啊,好象一條小狗啊!」羽然的視線完全被吸引了,她興高采烈地抓過了小獅子。

  翼天瞻微微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個女孩兒喜歡這件小玩意兒,那麼他就比較好脫身一些。這件東西價值不菲,一個沒有薪俸的天驅宗主毫無疑問是買不起的,幸虧息衍慷慨地對自己的掌簿說:「翼先生用錢,幾百金銖,不必問我。」

  「羽然乖,爺爺要離家幾天,也許很快就回來了。」翼天瞻摸摸她的頭髮。

  「爺爺不管我,」羽然還是這麼說,卻已經不生氣了,認真地擺弄著小獅子,「爺爺什麼時候回來?」

  翼天瞻沉默了一會兒:「也許只要十天,也許半個月。其實我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你,因為外面最近有很多事情發生,我答應過要保護你的。不過……你自己會乖乖的,把自己藏好,對不對?」

  「藏好有什麼難的?」羽然把小獅子舉向月亮,讓月光穿透它晶瑩的材質,「我要是藏起來,水牛和阿蘇勒兩個翻遍南淮城都找不到我!」

  「那就好,不過可要說到做到,」翼天瞻笑,「別的我都為你安排好了,一個人的時候不要害怕。我只有一件事要囑咐你,千萬記住。就是無論有什麼人問起你的神使文名字,你都不可以告訴他。帶你離開寧州那天,我就想過對你而言最好是永遠都不要回去。所以忘記你的父親母親和在甯州的一切,你現在是個普通的東陸女孩兒,你住在下唐國的南淮城裡,你的名字叫羽然。」他換了鄭重的腔調,「羽然,你答應我。」

  羽然用力地點了點頭。

  翼天瞻笑,把她放到地上,湊過去問:「小姑娘,你的名字叫什麼?」

  「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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