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五一


  「怎麼……會這樣的……」呂歸塵也和息轅一樣站在馬背上往裡張望。

  「他們還不是喪屍,只是慢慢變成喪屍。換句話說他們還沒有死去,只是被屍蠱感染了,正在慢慢死去。屍蠱會侵蝕人的精神,受傷的人無法抵禦。」息衍也站在墨雪的背上,和呂歸塵並肩,「這時候被侵蝕的人意識開始變得非常模糊,他們能夠感覺到自己正在死去,他們其實是在恐懼地求救,但是誰也救不了他們。等到他們死了,就真的變成了喪屍。」

  「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呂歸塵問。他的聲音很大,他覺得自己真是無能,只能這麼大聲喊叫著問息衍,而幾千傷兵正在死去。可是他真的不知道除了問問題,他此刻還能做什麼。

  「沒有怎麼辦,沒有人能救他們。」息衍低聲道。

  「就……就這樣看著?怎麼能就這麼看著?醫生……醫生有用麼?」

  「沒有,除非那醫生是精通太陽之火的秘道大師,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息衍輕輕撫摸著靜都的劍柄,「我們能做的,只不過是縮短他們的痛苦而已。」

  「將軍你是說……可是你剛才說他們還都是活人啊!」呂歸塵不敢相信這種話從息衍的嘴裡說出來,他大喊著,聲音嘶啞。

  「那怎麼辦?塵少主,還有更好的辦法麼?他們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意識,他們現在就像是初生不久的嬰兒一樣,本能地求救,你看他們拉著鐵窗大喊,可是他們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了。他們的意識繼續模糊下去,很快就會連最基本的人性都失去,那時候他們就變成了喪屍,會本能地對活人大開殺戒。」息衍看著呂歸塵,「你要看著他們變成喪屍,再殺了他們麼?」

  「戰場上這樣的事情很多,傷兵是可以殺的,古來名將都曾做過,相比起來我們這些後輩所為又算是暴行麼?」息衍緩緩拔出了腰間的靜嶽,長劍在身側一振。

  呂歸塵呆呆地看著他平靜的臉,不知道他的話到底是殘忍的自嘲,還是在息衍的心底真的存著這樣的兇殘。他覺得自己的力量不足以負荷身體的重量了,他坐在馬鞍上,雙手撐著馬背喘息,他覺得息衍的話裡有股凜冽森嚴的巨大力量要把他壓垮。

  他抬頭去看仗劍如雕塑的息衍,感受他凝固的姿勢中所蘊含的巨大威嚴,覺得自己其實並不真正明白這位老師。

  「白毅,等你下令。」息衍低聲道。

  岡無畏也沖這邊用力地點頭。

  失去意識的傷兵們已經變得狂暴起來,他們越來越像真正的喪屍。他們開始聚集在一起衝擊兵舍的門,他們抓著鐵欄努力把臉貼在鐵欄上,張大嘴像是要咬斷裡面那些傷兵的脖子。他們的力量變得越來越大,大得不可思議,裡面的傷兵用什麼重物抵住了門,可是那扇門板正在衝擊下漸漸支離破碎。

  「誰也不能說他們現在是活人還是死人了。死亡的力量所帶來的怨毒已經把他們的意識差不多吞噬乾淨了。」息衍低聲喝道,「要快!」

  白毅仰頭望著天空,他誰也不看,高高舉起了手臂。

  「一個都不要留。」他低聲道。

  「包括還沒有被感染的傷兵?」息衍問。

  「你沒有聽到麼?裡面的全部人都帶著屍蠱,變成喪屍是遲早的事情,一個也不要留。」

  「得令。」息衍點了點頭。

  白毅猛地揮下手臂。

  岡無畏也揮下了手臂,紫荊射手們往空中投出了箭矢,落下的時候發出尖利的嘯聲,暴雨般密集。

  山陣開始緩緩地推進,長槍夾在巨盾之間。

  息衍跳下去跨坐在馬背上,聞訊趕來的輕騎兵正在他背後彙集。

  「掃清戰場!」他大聲喝令,「息轅、呂歸塵!」

  「我……我……」呂歸塵想要鎮靜下來,他想息衍說得沒錯,怎麼辦呢?沒有辦法。他們不能救這些傷兵,拖延時間比殺了他們還殘忍。呂歸塵想要大聲對息衍回應一聲說我在!這樣也就跟著沖出去,一陣亂刀掃清戰場。可是他的手在顫抖,像是發了寒熱病的人在打擺子,他沒有一絲力量,握不住刀柄。他拼命地想握拳來攢起一絲力氣,可是在息衍冷冷的注視之下,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動著。周圍的輕騎兵們都看著他,他心裡難過得想要哭出來,可是他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拔不出刀來,他沒法把傷兵看作喪屍。

  「我去!」息轅拔了他的劍,拍了拍呂歸塵的肩膀,「你掠陣!」

  ***

  呂歸塵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息轅,他踩著屍體找遍了各處,最後找到這裡。他的朋友避開了所有人,坐在一個板條箱子上,拄著劍,沉默地坐著。劍上腥濃的血緩緩流進泥土裡。

  「我殺了很多人。」息轅抬頭看著呂歸塵。

  他只是這麼靜靜地看著呂歸塵,呂歸塵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呂歸塵忽然覺得這個朋友變得如此的陌生。他覺得息轅身上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就在剛才那場戰鬥裡。他忽然開始覺得後悔,在他怯懦的時候,息轅提著劍帶著輕騎兵沖了出去。

  他用力抓住息轅的肩膀:「對不起……」

  息轅用袖子擦了擦臉,不知道是擦去血還是眼淚:「沒事,總得上戰場的不是麼。」

  「姬長官,塵少主怎麼了?」葉瑾問。

  呂歸塵回到兵舍就睡下了,任何人問他他都不回答,靜靜的一點聲音也不發出。姬野已經可以走動了,強撐著坐在門廳裡,離開裡屋的時候,他看見黑暗中呂歸塵的眸子映著月光濛濛的亮。

  呂歸塵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屋頂。

  「別叫長官了,聽著真是怪異。」姬野說。

  「那我叫您姬公子吧,您是大家族的後人呢,又是長子。」

  「無所謂,比長官順耳一點就好。什麼大家族?都是狗屁的事情。」姬野往裡屋看了一眼,隨口說,「有的人上戰場,是為了建功立業,有的人上戰場,不過就是為了活命,可是有的人上戰場,就是覺得他能夠救其他人,他應該當英雄的。」

  傷兵營的消息已經有其他軍士帶來,姬野知道呂歸塵為何沉默。

  「那姬公子為什麼要從軍?呂公子又為什麼要從軍呢?」

  「他?他是因為生下來就姓呂,應該當英雄,他又是一個總覺得都是自己錯的傢伙,總覺得什麼事情沒做到是他自己沒本事。他就只有發奮了。」姬野靠在牆上,「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不握著槍就很害怕。羽然說我是個誰也不相信的人,她說她很討厭我這樣。」

  葉瑾想了想:「上戰場的原因,無非是渴望和恐懼吧?姬公子能和呂公子是那麼好的朋友,其實是因為你們都恐懼著失掉什麼吧?」

  姬野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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