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五〇


  他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扇門剛才撞在牆壁上那麼大的聲音,即便是個睡死的人也會被吵醒,沒人能夠忍受這種聲音繼續睡覺才對。可是這麼久了,沒有人起來關門,而這間兵舍裡面應該足有近百名傷兵。

  他猛地扯開門扇!他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屋子裡一小片空間,一條通路向前,兩側都是傷兵的床鋪。此時這些傷兵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鋪上,安靜得令人無法忍受!

  薛大乙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心裡有個聲音狂喊說:「這不對!這不對!」可是他不能移動,有股巨大的力量壓迫著他緩緩地逼近著。他的火把被來自屋子的風吹得火焰向背後劇烈地飛動,發出呼啦啦的聲音。

  他知道這不對,他是一個跟死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他在戰場上聞聞就能分辨死人還是活人,而這屋裡一點活人的味道都沒有!

  那個來自兵舍裡的壓力終於在他的火把光照下現行了。那是一個人影,籠罩在一件厚重的大氅中,向著他緩緩走來。那氅是漆黑的,裡子卻鮮紅如血。那個人走過薛大乙的身邊,扭頭似乎對他微微一笑。薛大乙看見了那一笑中兩行森然的白牙。

  那個人就這麼從薛大乙身邊走過,無聲離去。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量,薛大乙打了一個冷戰,忽地反應過來。這個冷戰打得他全身都劇痛,仿佛用盡了一切力量去打一個冷戰,而他身上的巨大壓力也忽地消失了。薛大乙跳起來,把腰間的一個紙包抓了出來,用力扔向那個人腳下。

  那個人距離薛大乙已經有五步遠了,紙包在他腳下破碎。濃重的硫磺氣味彌漫開來,那是一包硫磺。薛大乙跟著丟出了火把。硫磺粘了火星,迅猛地燃燒起來。那個黑氅中的人沉默地看著火焰在自己的腳下開始升騰,蔓延著向上。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狂吼著拔出自己的戰刀,「那就燒死你們!燒死你們就再也活不過來!」

  薛大乙不敢前沖,卻驚恐地回頭,他明知道強敵就在面前,此時不應該回頭。可是背後傳來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沙沙的響聲,像是千千萬萬的東西在快速地爬動。他看見了那些從地面下鑽出來的蟲蟻,這些小東西像是渴望著血液似的一窩蜂向他圍聚而來,黑壓壓的,地面上滿滿的一層。他來不及逃走了,蟲蟻鑽進了他的靴子裡,還在沿著他的腿往上爬。他拉起褲腿,腿上漆黑的一層,像是厚重的腿毛。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驚怖的,接下來薛大乙看見那些傷兵緩緩從鋪上爬了起來,僵硬而緩慢。

  「死東西!死東西!」薛大乙尖叫。

  那個人嘿嘿地笑了起來,他身上的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硫磺沒有真的傷到他。

  薛大乙用盡全力撕開自己的軍服,他的胸口此時也滿是蟲蟻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蟲蟻並不咬噬他,卻像是鑽進了他的皮膚裡,越來越多的蟲蟻往上爬,可是爬到他脖子處的卻不多,似乎很多蟲蟻爬到一半就神秘地消失了。

  「死蟲!是死蟲!」薛大乙的聲音已經不像是活人能發出的。

  他忽然從懷裡抓出了又一個紙包,用力一捏,捏碎了,硫磺粉撒了他全身。薛大乙嚎叫著向著那個黑氅的人衝鋒,他揮刀一斬,卻被對方輕易地側身閃過。就在這個間隙,薛大乙得到了一個機會,他餓狗似的撲向地上那支還在燃燒的火把,高舉起來插到自己背後點燃了身上的硫磺。

  他變成了一個火人,而那些蟲蟻瘋狂地從他身上往外爬,薛大乙的身體像是一個蟲蟻的巢穴,千千萬萬的,也不知多少在火焰中被抖落出來。薛大乙帶著火焰發瘋般的往前沖,他沖到了井邊,卻沒有取水,而是用盡全力推動了井邊的銅鐘。

  鐘聲橫貫夜空!

  「有敵來襲!有敵來襲!」火焰中的薛大乙咆哮著。

  北大營正門前,息衍縱馬狂奔而來,墨雪噴著熱氣在白毅的身邊死死煞住,緊跟而來的是呂歸塵和息轅的戰馬。

  息衍跳下馬背,上去一把按住白毅的肩:「怎麼了?敵人在哪裡?」

  息轅緊張地四顧,只看見越來越多的軍士向著這邊彙集,可是卻都圍堵在門口結成防禦的陣形,而敵人完全沒有影子。整個防禦的陣形是對著營地內的,這麼看來敵人竟然是在北大營裡面!息轅驚得呆在那裡,那一夜喪屍攻城之後,殤陽關裡的防禦再三規劃,謹慎到了極致,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漏洞,可是警鐘忽然高鳴,敵人卻已經攻入了楚衛國輜重所在的北大營。

  白毅沒有回答息衍的問題,他半跪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個燒得辨不清面目的人。那人身上一股劇烈的硫磺味道嗆得息衍忍不住大聲咳嗽。

  「薛大乙?」息衍還是認出了這個犯錯的老兵來。

  「看見敵人了,是個穿黑氅的,只有……一個人!」薛大乙用盡最後的力量瞪著白毅。

  白毅點了點頭。

  「大將軍,他把屍蠱帶來了,滿地都是,滿地都是!受傷的人感染了,會變成死東西!裡面……全部人都染上了……全部人都帶著屍蠱……不能留……一個都不能……」薛大乙說完這句話,嘴裡泛起血沫,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白毅的手拂過他的臉,合上了他流血的雙眼。

  山陣的巨盾正在源源不斷地送上,前排的軍士們拿到了這些沉重的巨盾,一面疊著一面組成盾牆,這樣敵人的武器要刺穿兩重盾牌的防禦才能傷害到山陣的士兵,而幾乎沒有武器能做到這一點,山陣是個無法從正面攻克的陣勢。而僅存的紫荊射手們在山陣後準備著他們的長弓,岡無畏提刀在射手們背後押陣。

  白毅把薛大乙放下,慢慢地站了起來。

  「敵人把屍蠱帶進了輜重營?」息衍問。

  白毅點了點頭,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流露。

  「那裡面都是傷兵!」呂歸塵呆了。

  息轅被堵在外面,看不清裡面的狀況,急得帶馬四處尋找縫隙。他忽地想出了辦法,跳起來立在馬背上,這樣北大營裡面的一切都在他視野中了。他惡狠狠地打了一個寒噤。

  穿著傷兵服的喪屍們拖著步伐行走在軍營中,他們和那一夜所見的喪屍還有所不同,像是神智沒有完全失去,只是失去了大部分意識,漫無目的地在軍營中行走,像是要尋找什麼。一些傷兵躲在兵舍中驚恐地呼救,可是他們的人數還沒有喪屍多,他們甚至不敢殺出一條路逃離。喪屍們偶爾靠近兵舍,躲在裡面的傷兵們便用武器去捅開他們,可是喪屍們不知道痛楚,只是執著地要往兵舍裡去,被捅倒了,爬起來繼續前進,偶爾讓它們得以靠近窗邊,它們便抓著窗戶上的鐵欄低低地吼叫著什麼。裡面的傷兵驚恐地把武器刺進喪屍們的嘴裡,把它們遠遠地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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