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四七


  「能把屍體運到這裡悄無聲息地放進水池裡,要下毒也不難了,殤陽關裡有敵人的細作。」岡無畏的臉色也極難看。

  費安卻搖了搖頭:「毒的事情還不必擔心,要對幾萬人下毒,極難。白大將軍如此設置水渠有他的道理,流水不息,毒素下到水裡也會不斷地被帶走,不會淤積。而據我所知,白大將軍攻城的時候,對殤陽關裡下的只是輕毒,狼毒大戟烏頭一類,只要及時引吐就可以解毒。即便這樣的輕毒,粗藥煉製出來也有幾千斤,細作可以單獨混進來,可要在殤陽關裡找到幾千斤粗藥,絕不可能。」

  息衍什麼話都沒說,他忽然躍入了水中!他竟然極善鳧水,一直紮入池底,接近那些死去的軍士。他們都是被當胸刺透的鐵楔子釘進了池底的石縫裡,所以不會上浮。息衍抓住其中一具屍體的手,湊到眼前,那只手的拇指上套著一枚鐵青色的指套,上面的鷹徽經過數百年時光,依舊光燦。他抓起旁邊一具屍體的手,再次在拇指上看見了指套。而後是第三具,也一樣。

  他不再看了,閉著氣,默默地數著水底的屍體,一共二十三具,他獲得的名單上還有一千零八十個有傳承的天驅武士可以聯絡上。如今僅剩下一千零五十七個。有人從聯軍中找出這些人,殺死了他們,把他們釘入水池深處,並在他們死後把鷹徽指套戴在了他們的拇指上以標誌這些人的身份。天驅不會總明目張膽地把徽記帶在身上,他們只會把指套貼身藏在身邊的秘密地方。

  「這是示威。」他想,「要讓我們血脈盡絕!」

  他微微顫抖了一下,浸泡在冰冷的水裡,覺得渾身狂躁地熱了起來,他用力握拳,指甲陷入肉裡而沒有知覺。

  將軍們在水邊詫異地看著息衍的舉動。良久,息衍從水中浮起,面無表情地遊到岸邊,撣了撣濕透的長衣。

  「都是昨夜新死的人,能一次殺死那麼多的人,對方的細作很精幹。」他淡淡地說,「好,很好!」

  「現在怎麼辦才好?」古月衣問。

  「收拾屍體,加強戒備。」息衍說,「這只是一次示威,他們要讓我們在這裡軍心崩潰。」

  「這是一次示威,」息衍跟在叔叔身邊,忽然聽見白毅以極低的聲音在息衍耳邊低吼,「這是辰月對天驅的示威!他們是為了你們而來的!」

  「你們之間的鬥爭,非要以天下作為賭注麼?」

  「天下不是賭注,天下是賭局!」

  「我不想看著你們把一切捲進戰亂,已經死了很多人,還在繼續死人!你們可明白!」

  「這不是我們的意願!」

  「無論你們是否這麼想,你已經親眼看見這一切正在發生!」白毅低聲震喝。

  月冷星稀,息轅站在兵舍外的冷風裡,聽著裡面兩個名將隱隱約約的惡吵。從早上發現敵人的細作殺死了軍士投入水池裡示威,白毅和息衍都黑著臉,整整一天幾乎一句話沒有說過。到了晚上其餘諸國的主帥都散去的時候,他們終於爆發了爭吵。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息轅都不敢相信這兩個心如鐵石的人會像少年般喋喋不休吵上那麼長的時間。

  他讓呂歸塵前進十丈,護衛營門口,免得息衍吵得昏頭了把天驅的事情和白毅攤開在桌面上,被呂歸塵聽見。以此時這兩個人吵架的態勢來看,似乎是要把舊賬全都翻出來了。

  「你白大將軍運籌帷幄,此次聯軍勤王,你到底對我們說了多少真話?為什麼你的軍隊在嬴無翳離開帝都之前就做好了出戰的準備?為什麼我國國主都比我先知道大戰就要爆發而提前預備?你們決策的有幾人?你們幕後的是誰?」息衍逼問。

  「這些都不必說了!息衍,你醒醒吧!死的人已經太多了!你生在亂世,手中提著寶劍,難道不去救人,反而是要殺人而入世的麼?」

  「這話是我要反問你,白大將軍,你生在亂世手中提著寶劍,難道不是要殺人,而是要救人?你要救人你何苦不去做個醫生?」

  「我只恨不能去做一個醫生!」

  「可笑!真是可笑!」息衍怒極反笑,「你一個領兵之人,動輒殺千萬人,是操屠夫之業,殺人如屠豬狗,卻要假惺惺地說你想去當一個醫生?」

  「息衍,你真的能以天下人為豬狗?」

  「不是我以天下人為豬狗,」息衍低吼,「我就是豬狗!」

  「你!」白毅也怒極,言語卻澀住了。

  「這茫茫天下,幾人知道我們的夢想和苦難?」息衍的聲音乾澀,透著無盡的悲涼。

  他的腳步聲逼近兵舍的門。

  「都一把年紀了,說這樣的話,真是可笑!」息衍似乎扣住門環,最後笑了笑,「太可笑了!」

  息衍大步走出兵舍,在背後重重地關上了門。他背手仰望夜空,用力深吸了幾口氣,才壓下了眉宇間的激憤。息轅站在他身後,呂歸塵也從營門前回撤,正不安地對視,不敢上前。他們跟隨息衍也有些年頭了,從未見過他動這樣的急怒。以往即便是偶爾作色,也是靜靜地壓著人,臉上多半看不出來。

  息衍這才注意到這兩個親隨還候在兵舍外,自己也覺得有些失態,轉身對兩人笑了笑。

  息轅猶猶豫豫的:「叔叔,你剛才和白將軍所說的,我都不明白。」

  「你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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