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Ⅳ | 上頁 下頁
四一


  「千機弩?」謝誠從未聽過這個名字。皇室軍隊,武器鎧甲儀仗皆有慣例,每一種可供裝備的武器都由工造府制訂規格體例,製作起來絕對不能違背,新武器沒有數年的試用絕不可能被裝配,更不用說全員裝配。

  大車上的油布被掀開了,下麵整整齊齊碼著沉重的弩弓,一色烏黑,以桐油保養得極好。

  金吾衛統領從自己後腰抽出了一件,遞給謝誠。謝誠覺得入手沉重,是用上好的木材製作,工藝極為精細,韌實的牛筋弦頗有力,拉開弦有些勒手。但是和普通弩弓略有不同,無論是弓臂的開度還是上弦的角度,最特別是原本應該放置箭矢的槽在這張弩上看不見,弩弦卡在一個木盒裡面。

  金吾衛統領從腰帶裡抽出三枚烏黑的鐵矢,只有普通箭矢一半不到的長度,他當著謝誠的面填入木盒裡,再次把弩遞給謝誠。他比了個手勢:「將軍請試射。」

  謝誠揚起手臂,指向大營東側的土牆,扣動扳機。

  弩身只是微微一震,平衡極好。三枚鐵矢一次全部射出,軌跡平直,釘入土牆,連尾部也沒了進去,只濺起一片淡淡的飛灰。排著隊領取弩弓的軍士也被吸引了,有人叫起好來,已經拿到的則躍躍欲試。

  「不錯!」謝誠贊了一聲,「方便有力,是件好武器。」

  「好在實用,若說有力,比紫荊長射還是差得太遠了。不過,」金吾衛統領笑笑,「任何一個人拿到,無須什麼訓練,就可以上陣。」

  「還有別的令諭麼?」

  「謝將軍請率部和其餘九營一同出發,金吾衛一萬人,羽林天軍一萬人,目標是當陽穀谷口。」

  「當陽穀谷口?」謝誠點頭,「離軍殘部還在那裡和淳國華燁對陣吧。」

  「其餘的,只要到時候聽從將領就可以了。」金吾衛統領高深莫測地笑笑,「此次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以謝將軍年少成名,這些年在羽林天軍升得如此快,做這點小事是舉手之勞。」

  「又是加官晉爵的機會呢!」他拍了拍謝誠的肩膀,「還有事,就此告辭。」

  金吾衛統領帶著一隊屬下,策馬狂風般離去了。這些日子帝都金吾衛忽然煥發了活力,各級軍官出入扶風大營和各處衛所,帶來皇室的軍令。原本只是皇室儀仗的軍隊,此時耀武揚威,看起來已經掌握了帝都全部的軍機權力。

  謝誠看著金吾衛們遠去的背影,默默地從袖子裡抽出一條兩指寬的白布條來。

  他這些天不知多少次讀這封信了,想從每個字裡看出它是否可信,此時他重在心裡默讀了一遍:

  吾兄如晤:

  我聞事發突然,聯軍以屍亂被困殤陽關。此術是屍蠱之法,傳自雲州,東陸識之者少,唯太卜博學,或有所聞。屍蠱噬人精魄,可用於屍體,亦可用於活人,重傷之人若為屍蠱所噬,則失卻本性,與死者復蘇無異,皆喪屍也。屍蠱至難拔除,然有破綻。以屍蠱起萬余死者,是秘術大陣,謂屍藏之陣。有陣則有陣主,陣主猶在殤陽關內。陣主死,秘法破。此事我告于兄,或為加官晉爵之機會。憑兄自決。

  弟沐手謹奉

  他計算著收到這封信的時間,想起那個曾於朗月之夜在帝都城牆上白衣高歌的年輕人。無論這封信是從哪裡發出的,都令人驚異。甚至在皇帝都還不知道殤陽關中出現了異相的時候,這只信鴿就落在了謝誠的桌子上。謝誠有種強烈的感覺,在殤陽關那幕慘劇上演的一刻,他那個白衣的朋友正背著雙手,在遠處觀望。

  他不知道這樣一個人是否可信,但是他已經沒有選擇,他能感覺到那個龐大的陰謀在穩步推進,而殤陽關裡那些人就要死去。他決定冒一次險。

  「信鴿。」他低聲道。

  屬下送上了一隻青灰色尾羽的信鴿,謝誠摸出早已寫好的信,塞進信鴿腳下的竹筒裡。他揚手把信鴿放上青天。

  ***

  九月十日,當陽谷谷口,淩晨,天邊剛有一線輝光刺破了黑暗。

  離國左相柳聞止漫步在大營之中,出了輪值的軍士,柳聞止兩萬赤旅步卒中的大部分還在沉睡,營中剛剛開始生火做飯。柳聞止帶著一名親兵四處查看,早晨的軍營中一片靜謐,老兵揮舞著鐵斧劈柴,把木片塞到鍋下。天氣已經很涼了,鍋燒得極暖和,柳聞止站在鍋邊烤手,聞著肉粥的香味。

  柳聞止是文臣,懂軍陣而不能廝殺。但是他治軍嚴謹,每日起得比士兵還早,在營中巡查,風雨無阻。離國將士頗多來自南蠻部落,本來不喜歡他的行事,卻也不能不佩服他的威嚴和勤勉。這兩萬赤旅中,柳聞止命令所到,無不奉從。

  「真安靜啊。」柳聞止輕輕嘆息。

  「大人,」親兵湊了上來,「我們還要在這裡守多久?」

  「只怕還要些日子,」柳聞止搖頭,「昨日有確切消息傳來,謝玄所部正在殤陽關和白毅二度對陣,我們必須守在這裡,否則華燁的風虎若是支援白毅,謝玄絕沒有勝算。」

  「可我們怎麼撤離呢?腹背都是敵人啊。」親兵也不無擔心。

  「路雖然遠了一些,可是想回家,總還是有辦法的。」柳聞止笑笑安慰他。

  又一名親兵按著佩刀奔了過來,跪在柳聞止面前:「大人,淳國華燁有使節來!」

  「這麼早?」柳聞止詫異,「那麼請他進來。」

  立刻有數名柳聞止的親兵簇擁著一名風虎騎兵裝束的精悍男人而來,那名風虎雙手捧著一件青布包裹的東西。風虎站在柳聞止面前,微微躬身行禮,將包裹捧了上去。

  「這是什麼?」柳聞止拍了拍那只包裹。他和華燁之間經常有所饋贈,這樣的事情不算稀罕,只是對方使者清晨趕來,還是第一次。

  「是我們將軍奉還柳相的東西。」

  柳聞止打開包裹,裡面是三本古卷。柳聞止翻了翻,恰好是他贈給華燁的《韶溪通隱》、《海蒼志異錄》和《冼山知聞筆記》三種。

  「這些是我贈予將軍的,怎麼還了回來?」柳聞止搖頭。

  「將軍說,這些書太珍貴,只敢說借來一觀,不敢說佔有。所以無論如何,這些書是他欠柳相的,要歸還。」風虎彬彬有禮地回答,「此次還書,也說明一件事。」

  「什麼事?」

  「柳相請聽!」風虎向著身後比了個手勢,忽然露出傲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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