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他對皇帝公然不敬,宣稱自己將奪得天下之後,離開了太清宮。宮門外有一匹炭火紅的駿馬在等待著他,馬後是五萬名精銳的離國戰士。這支令帝都大臣們驚恐不安的虎狼之軍在一日之間撤離了天啟城。很久之後人們才敢走進離軍曾經駐紮的營地,面對空無一人的營地,人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表面上看起來,嬴無翳只是和他最親信的智將謝玄在太清閣上聊了聊天,這對君臣覺得帝都對他們而言已經不再有趣,故國又動盪不安,所以他們想到了要回家。

  所以後世的歷史學家中,也有人因此譏笑嬴無翳僅僅是個肌肉發達的武夫,絲毫不理解帝都在戰略上的重要地位,他想要得到帝都,好比一個雄霸的男人要得到一個女人,得到了就失去了意義,他便又掉頭離去。他過於牽掛他的離國,而這種對故鄉的依賴說明他根本不是一個雄韜武略的領袖,不懂得割捨,也不會判斷時局。他本可繼續盤踞帝都控制著皇帝,而以天啟城作為新的根據地去撻伐天下。而這種觀點也被其他的一些歷史學家嘲笑,他們說嬴無翳和謝玄這對君臣根本就是無國無父無家的人,嬴無翳可以殺死自己的親兄弟,而謝玄根本不是離國人,如果說這兩個人思鄉情切,就像說野馬會抱窩一樣——眾所周知,野馬是一種生來就馳行在浩瀚原野上的動物,他們踏上了征途,就再不回頭。

  不過真實的情況旁人永遠無從得知,對於這對歷史上以古怪著稱的君臣來說,他們想到要回國,只是因為他們已經太久沒有征戰了。帝都令他們的戰馬不能賓士而長出了太多的肥膘,他們的武器因為不常使用而總需要磨礪和擦油來保養,而這些人明白自己在漫漫的老去,他們停下征戰一天,就少一份機會去征服別人的國土,他們不願意等待機會。

  所以他們重新披甲上馬,離開了萬城之城的天啟。

  帶著這個震驚的消息,信鴿在短短三日之後飛到了楚衛國公爵的宮殿——梓宮上空。可它所帶的樺皮紙卷沒有首先送到楚衛公爵的手中,而是送給了已經等待它很久的人。

  夜幕即將降臨,青衣的參謀疾步而來,把帝都來的消息遞上。等待它的人在燈下緩緩打開了紙卷。他連續讀了三遍,確認了這個事實。

  「嬴無翳已經離開了帝都,正向南方進軍,應該已經到達了殤陽關。帝都那些人在離國的離間產生了效果,嬴無翳的動靜被他們算准了,要算准嬴無翳這位霸主的心,帝都那些野心勃勃的傢伙裡也真有天才啊。」白衣的將軍在燈下讚歎了一聲,面無表情。

  「征伐麼?將軍!」參謀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

  「當然,即使我們這麼做稱了帝都那些野心分子的意,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嬴無翳那頭雄獅。只要他活下去,帝朝七百年歷史,就將在此終結了。」

  「我去傳令大軍,立刻準備出發,輜重已經就緒!」

  「不,」白衣的將軍站了起來,「我親自去傳令!」

  時間是胤成帝三年七月,嬴無翳離開帝都之後,領三萬五千步騎,經過鎖河山下向東南方快速推進,意圖打通王域和帝都之間的通道。王域和離國並不接壤,嬴無翳的行軍圖上,必須經過楚衛國的領地踏上離國的險要之地滄瀾道,才算是找到了回家的路。而楚衛國,是天下共知的皇室忠臣,在嬴無翳起兵之前,楚衛國的三萬大軍已經等待在建水的兵船裡超過了一個月。這是水流最好的季節,建水可以輕易地把這支裝備精良的雄兵運往帝都的門戶——

  「東路第二雄關」殤陽關下。

  計畫早已被再三確認,依舊在試圖拯救白氏皇族的諸侯們要在這裡拖住離國大軍的步伐,讓離國大軍永久的留在這裡,無論是屍體,還是靈魂。

  是年,燮羽烈王十七歲。

  三

  南淮郊外,夜空下山形有如蛇行。

  星空晴朗,照著山谷間一片平坦的空地。如果從周圍的山峰上看下去,這片谷地如同一口深鍋。

  小小的影子在月光下努力地搬動著石頭,他搬的是一塊巨大的火紅色石頭,搬幾步便要停下來喘息一下。谷地的中央散佈著各種各樣的石頭,石頭壓在銀粉畫成的巨大圖案上,只有半空中的人才能把那個巨大的圖形看完整。

  白衣高瘦的老人站在遠處,一聲不吭地看著那個小個子忙碌。

  小個子一屁股坐在地下:「既然賴著不肯走,難道不知道幫幫手?旁觀一個小個子的朋友氣喘吁吁地搬石頭?這是一個高貴的羽人應該做的事麼?」

  「你並沒有要求我幫你。」老人說,「我本以為一個河絡把獨立完成他的作品看作一種至高的榮譽。」

  「我是一個來到人類中間,被利益熏黑了心、已經背棄真神道路的河絡。」小個子說,「所以,我要人幫忙!」

  「好吧。」老人聳了聳肩。

  於是兩個人一起奮力地搬動一塊又一塊的石頭,河絡不時地高聲發令,老人按照他的指點,把一塊又一塊石頭挪動到銀線相交的某個位置上。

  「喂,大鳥!那塊青色的石頭偏離中心了,我說了你要精確地移動它們!」河絡再一次大聲地發號施令。

  「說過了不要叫我大鳥!」

  「好吧,偉大的天武者古莫·斯達克殿下,請把那塊青色的石頭向著密羅的方向移動七尺!」河絡大聲說。

  翼天瞻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繼續受這個小個子的差遣。

  這個龐大的陣術耗費了他們很長的時間,最後坐在一起休息的時候,翼天瞻也微微有些喘息。他是個武士,在羽人中是少有的強有力的人,不過他一生中似乎沒有想到過高貴如他也要做這種搬石頭的苦功,而且被這個河絡指摘嘲笑他的笨拙。

  「我在想為什麼一個河絡的陣術需要用那麼多大石頭,我一直以為你們的東西都應該小而精緻。」翼天瞻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微汗。

  「那麼閉嘴,你覺得一個身材只有四尺的河絡做這件事容易麼?除非迫不得已,我們也不會用這樣的陣術,」河絡歎了一口氣,靠在翼天瞻背後休息,「我沒有輝燁之穴的聖日天火,只能使用石中火的力量。但是這不是完整的星焚術,也許會留下一點瑕疵。」

  翼天瞻的臉色微微地變了,轉身過去扯住朋友的衣領:「你最好不要開什麼玩笑,我找你來修這件聖物,是因為這件聖物絕對不能有任何損傷!我需要看見完整的麻木爾杜斯戈裡亞!」

  河絡掰開了他的手,沒好氣地整了整衣領:「好了好了,不要嚇唬你的小個子朋友,能夠再度斬斷麻木爾杜斯戈裡亞的武器,也許還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呢……除非又遇上了西切爾根杜拉貢。」

  翼天瞻沉默了一會兒:「我給你看斷槍的時候,你就知道西切爾根杜拉貢已經被喚醒了吧?」

  「廢話。我還沒有想到世上有第二柄武器可以斬斷猛虎之牙。不過你不說,我還是不好直接問你。」河絡盯著翼天瞻的眼睛,他看似有些滑稽的眼睛此刻凝重如山,「那麼我現在問你,確實是有人喚醒了噬魂龍之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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