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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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教他養他,並沒有對他不公。而他的父親曾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有什麼選擇?難道我應該顧全兄弟的情分,等著他父親一刀砍下來殺了我,然後我的侄兒會不會有感于他伯父的仁義,在我的忌日那天哭一哭以慰我的冤魂?」 寬袍的人笑說:「王爺這樣的人,是不該如此抱怨的。世人記得的,只是王爺殺了自己的弟弟,他們已經忘記了,是當年的墨離縣侯提著刀把王爺逼到了懸崖邊。因為王爺取勝了,所以世人怨恨王爺,現今這個墨離縣侯也不例外。這就是王爺的霸主之命。」 「世人真是蠢材。」披甲的人冷冷地說。 「是,謝玄也是如此以為的。」寬袍的人恭恭敬敬地回答。 兩人相對而笑,笑容森冷而目光溫暖。 「終於要放棄這座城市,王爺覺得可惜麼?」寬袍的人揮手指向遠方,「畢竟是萬城之城的天啟啊,若是比做女人,便是天下最美的女人。這裡樓閣勾連錦繡如雲,美女皆行列而過,若說富貴鄉,宛州南淮也不過如此吧?而我們來了,卻終要走。」 「是的,有點可惜。」披甲的人點了點頭,「不過要女人一生一世陪在你身邊,終究是很難。再說了,我在這個城市裡是個披甲的人,不是身著綾羅的人,我知道這個城市的土地每一寸得來皆有我離國子弟的血,我還不至於把一片浸滿血的土地看作女人的胸口,賴著不肯去。」 他霍然轉身,沿著臺階而下:「按你的意思,傳令三軍!準備完畢報告於我!」 「得令!」寬袍的人拜領了軍令。 寬袍的人——離國雷騎軍左都統謝玄一解身上的寬袍,看也不看扔在地下,跟上了嬴無翳的腳步。他的寬袍下一身銀色磨鐵的魚鱗細甲,在月色下寒光湛然。 這座城市裡盡是披甲佩刀的人。 使女捧上黃金織繡的皇袍。大胤皇帝,後世稱為胤成帝的白恢在妃子們的攙扶下登座,披上了皇袍。 這裡是太清宮東偏殿,窗外可以看見高聳入雲的太清閣。早晨的陽光暖軟,而偏殿裡氣氛低沉。 自從嬴無翳變成了天啟城的主人,皇帝已經很少早朝了。白恢和他的歷代祖先相比,也未必是個昏聵無能的皇帝,若是可以,他也想在朝堂上一展威嚴。不過只要有嬴無翳這頭森嚴的獅子站在一旁,無論皇帝怎麼說話,也不過是一頭綿羊的哼哼。獅子還未吃掉綿羊,只是他如今還不餓。 所以皇室的大臣們商議來去,勸皇帝少上早朝,有事只在這座偏殿裡議,天不亮的時候大臣們悄悄從北宮門由內監們引入,議事完畢跟著值夜的官員們一起退出,躲過嬴無翳的耳目。這個委委屈屈的小朝廷已經維持了兩年,對於成皇帝白恢而言,他統治的土地,也只有這方偏殿了。 「唉喲,我這背真是要折了,怕是昨夜被風吹的。」皇帝低低歎氣,勉強地挺身。 妃子們還算乖巧,上去幫他捶打後背,占不到地方的幫他按揉雙腿的肌肉。白恢即位前是個只需享樂的廣昌王,平生一半時間是在文章上度過,一半時間是在女人身上度過,身體虛弱,每日早起來這裡議事,他身體總有些不適。 群臣們在下麵半躬著腰,不敢出聲。 「諸卿啊,有什麼事但說不妨。」皇帝低低地歎口氣,搖頭,「昨夜嬴無翳帶一百雷騎武士進宮,上太清閣眺望。我這裡是戰戰兢兢過了大半夜,也不敢睡,直到他離去,淩晨才閉了一會兒眼。諸位大臣,我這個皇帝,做得也真是顏面掃地。有什麼事情說吧,我這裡聽著。」 群臣對了對眼色。 「楚衛國白毅將軍的密使昨日呈了一封問安的信函,請陛下安心,諸侯不曾忘記陛下的苦難。」一人出列啟奏。 「不曾忘記我的苦難?」皇帝苦笑,「這些人,除了沒有嬴無翳那麼強的手腕,其他便也跟嬴無翳是一丘之貉,誰想過我的死活?」 「陛下寬懷,別的諸侯或者心懷不軌,但是楚衛國白毅將軍確是國家的忠臣,可以托以性命的。」又有一個人出列。 「我怕我是沒有這命可以托給他了!」皇帝不耐煩地斥退了臣子,攤了攤手,「嬴無翳這樣深夜入宮,簡直把太清宮看作他自己的後院,他若想殺了我,一百雷騎沖進來誰擋得住?我早晨起來還有命,晚上腦袋在哪裡還難說,你叫我哪裡來的信心去等諸侯來勤王?」 「此事我覺得陛下可以書信予嬴無翳,這太清宮畢竟是我大胤歷代皇帝主政的所在,自有尊嚴。嬴無翳再怎麼也還是我朝的諸侯臣子,沒有不經宣昭進宮的特權!」一個老臣道。 「沒有特權?」皇帝冷笑。 「此事我覺得陛下書信是可以的,但是不宜斥責之。我觀嬴無翳對於陛下並無殺機,只不過借此要脅諸侯。陛下可以話語溫柔,循循勸導,使之稍示恭敬。」又一名臣子道。 皇帝剛要作色,又有臣子出列:「臣也以為如此。我聽說嬴無翳入宮,不過是慕太清閣是帝都第一高處這個名氣,果真是進宮眺望的,並無不軌之心。此人是個南蠻的鄉下人,只要陛下示以寬容恩寵,讓他表面上表示對陛下的恭敬,並非不能夠。」 皇帝更怒。 一個老臣出列,歎了口氣:「陛下請息怒克己,諸位大臣的話未必好聽,然而確實是道出如今的局面。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過以皇室的名譽換取一點尊重。我們能做的,不過是坐等勤王而已。」 皇帝沉默了片刻,軟軟地癱在皇座上:「真的還有下一次勤王麼……」 腳步聲惶急,一名內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撞了進來:「嬴……嬴無翳……向著這邊來了,擋不住!擋不住!」 皇帝驚得離座,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要往殿后撤走,而群臣也是一片驚恐,像是待宰的豬羊被困在一處撞來撞去。然而已經晚了,就在內監的腳步之後,一個更加沉重的腳步聲緊追而來。有人猛地掀開了東偏殿門口的簾子,日光大片地透了進來,一個魁梧的披甲身影大步進殿,站定在門邊,隔著很遠冷冷地看著皇帝。 他的雙眼是深褐色的,很亮,像是燃燒著的炭。 「離……離公殿下駕臨……」膽子最大的臣子聲音顫抖著。 「這一套都收起來吧,也不用在這個地方商量如何應對我。這裡的早朝我早就知道,諸位所談的事情我卻沒有興趣。我只是來告訴諸位,我今日離開天啟,連同我赤旅雷騎全部軍馬。」天啟守護使、離國公嬴無翳的聲音冰冷,「我還想告訴諸位的一件事是,我對諸位這個破城,沒什麼興趣。我要這座城,不過是我要天下的開始!」 「而沒有這座城,我一樣能得這片天下。所以,扔掉了也就扔掉了。」嬴無翳轉身出門。 剩下一殿目瞪口呆的人,良久,皇帝身子一軟,癱坐下去。 嬴無翳離開天啟,就像他到來的時候一樣突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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