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Ⅲ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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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無妄成功地令諸多兄弟們屈膝。初次動用武力就嘗到了甜頭,他信心十足,束甲仗劍,策馬走在禁軍的最前面。 沖入嬴無翳的宅邸時,迎接他的卻是一支狼牙利箭。嬴無妄正大聲呼喝說叫你們主子出來,此時長箭破風而來,從他的嘴刺入,一直貫穿了後腦。僅僅十九歲的嬴無翳從前堂的大柱後緩緩現身,拋去硬弓,提起隨身的斬馬長刀,一步一步地逼近禁軍。那是一場一對四百的對峙,嬴無翳冷冷地看著哥哥帶來的禁軍,每一步都像是踩進了石路中。那種不可抗拒的威嚴和殺氣完全不像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所有的,身經百戰的禁軍在他面前就像是羊群,而嬴無翳,毫無疑問是那只捕獵的雄獅! 四百禁軍精銳,嬴無妄籠絡他們用了半年的時間,而嬴無翳只用了一瞬間就令他們屈膝下跪,而後山呼離侯殿下。 次日,嬴無翳手持那張弑兄的長弓端坐在離國的宮殿上,對自己的諸位哥哥說:「要想殺我的,只管效仿我的模樣,你們還有機會。只是等到刀劍相對的一天,就再也說不得兄弟,只有勝生敗死!」 勝則生,敗則死。這就是嬴無翳一生的鐵血規則。 胤喜帝六年八月,當時十六國諸侯中籍籍無名的邊地侯爵嬴無翳翻越雷眼山,帶著他的五千輕騎入帝都朝拜,事實上是突出奇兵,以五千兵馬控制帝都天啟城。 諸侯這才驚恐地發覺,在嬴無翳多年經營下,離國軍馬已足以稱霸十六國。仗恃著「雷騎」和「赤旅」兩支雄兵,離國挾持天子,威臨諸侯。天子胤喜帝不甘被諸侯侮辱,秘傳勤王鐵券,於是十五國聯軍共記十八萬逼近帝都。最後雙方在鎖河山血戰,各自損傷慘重。十五國聯盟在一個月後崩潰,離國也在鎖河山戰場會盟諸侯,訂下合約,於是脆弱的和平得以維持,後世稱為「鎖河會盟」。 這次會盟中,東陸諸侯中的平衡微妙地變化著,弱者終於向強權屈服,而權力的窺伺者也隱藏了爪牙等待雄獅的倒下。舊的和平被戰爭打破,新的戰爭又在新的和平中醞釀。歷史的這一頁被血粘合起來,後人無法探知鎖河之盟上諸侯的神情。只有鎖河山下的七萬具屍骨,直到百年後猶然用他們空曠的眼眶對著天空,看著星辰起落。 至於喜帝最終的奮武和彭千蠡的自盡,不過是這場亂世變化中的一個小插曲。喜帝白鹿顏眼看勤王的烽火已經熄滅,苦悶之下更無法忍受嬴無翳的狂妄。喜帝九年,也是他稱帝的最後一年,白鹿顏激憤之中率領羽林軍四百餘人以戰車衝擊嬴無翳的府邸。可惜當時嬴無翳甚至沒有親眼看見憤怒的皇帝,只頃刻間白鹿顏的衛隊就被離國雷騎沖散,皇帝自己也被反叛的部下殺死。 當嬴無翳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年輕皇帝的棺材已經放在了他面前。嬴無翳拍棺長歎,說「求仁得仁,也當含笑九泉」,史官為了討好嬴無翳,乃加白鹿顏的諡號為「喜」。於是這位攜承影劍意欲振興白氏、卻死於刀劍下的皇帝,在史書中被稱作「喜皇帝」。 亂世便是這樣嘲弄著敗亡的人。 二 胤成帝三年七月,夏末。 帝都,天啟城。 夜已經很深。從淩雲而起的太清閣往下看去,城市如仰臥的巨人,在夜色籠罩中沉睡,遠處的街巷裡透出隱隱約約的燈光來。夜風微涼,披甲的人在閣上俯瞰,風扯著他赤紅色的大氅緩慢地飄動。 腳步聲由下而上,寬袍廣帶的男人拾級而上,在披甲的人背後長揖為禮。 「他們說白胤最後的日子最喜歡在這裡眺望,看他自己的城市。」披甲的人仿佛漫不經心地說。 「據說是整個天啟城裡最高的地方,說是太清閣,其實倒像是座塔了。」寬袍男人答也答得漫不經心。 「真安靜啊。」 「怎麼會安靜?」寬袍的人笑了,他的笑容溫和,卻帶著毫不顧及的嘲弄,「這裡可是天啟,天下權力的中央,無聲處亦有雷霆翻滾。它是頭睡著的獅子啊,睡醒了,還是要吃人的。」 「深夜來,有什麼事?」披甲的人無心和他閒扯。 「不是大事也不敢在王爺出神的時候打擾,這個規矩,謝玄知道的。離國有線報來,九原的形勢已經是一觸即發,我想墨離縣侯準備稱自己為離公了。」 披甲的人轉過身來,目光森冷,而他的瞳子色作深褐,極亮,仿佛燃燒的炭:「我的侄兒準備效忠皇帝,帶著我離國的子民來帝都勤王,而後殺掉他的伯父,把人頭獻給皇帝麼?」 「嗯。我想這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如今的藉口,是長公子治國不力,昏庸無道,乃至於今春各地饑民多有餓死。所以墨離縣侯準備請長公子遜位,還政於民。」 披甲的人冷冷地笑了一聲:「我還沒有死,我的兒子只是離國的儲君,世上有說儲君遜位的麼?還政於民還是讓我可愛的侄兒被民眾托舉著進宮,變成九原城的主人?」 「沒辦法,各地的請願確實如此。墨離縣侯所說也不錯,長公子並非治國之材,王爺應該早就知道。」 披甲的人搖了搖頭:「知道他是個廢物,可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不肯相信他廢物到了如此地步。」 「危若累卵了,請王爺早做決斷。」寬袍的人長拜。 「謝玄,你說我們該如何?」 「只要王爺的軍旗重新插在九原的城頭,我想沒有人敢於再提還政或者遜位的事。」 披甲的人不回答,轉身過去眺望遠方。 良久,他低聲問:「謝玄,我們被困在帝都,已經快滿六年了吧?」 「是,還有一個月,便是六年了。六年之前,是謝玄跟著王爺把軍旗插在了帝都城頭。那一幕謝玄終生難忘。」 「我們取得了帝都,也大勝了諸侯,卻成為籠中的困獸,不能回返家鄉。」披甲的人呵呵冷笑,「我戎馬一生,這一步棋走得拙劣了,未免讓人恥笑。」 「五千雷騎的奇襲,鎖河山血戰的大勝,能有這樣彪炳後世的戰績,便也沒有人敢恥笑。不過這步棋,確實走得太急。以如今的形勢,我們繼續佔據帝都,並無極大的好處。皇帝雖則在我們掌中,然而諸侯對於皇帝也未必有多少忠心,我們手裡這個人質,用處不大。諸國大軍把我們和離國割開,我們只能靠著天啟城的資貨自養,最近兵員的補充也變成了難事。墨離縣侯的鬧事,未必不是諸侯在後面教唆煽動的結果,王爺不親臨九原,只怕就會失去我們的故國了。」寬袍的人再次長拜,「謝玄再請,王爺速做決斷。」 「我的侄兒,這個孩子還是恨我吧?所以那麼容易就被煽動和教唆了。」 「王爺殺了他的父親,你的親生弟弟,他自然應該恨王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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