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三二


  女人沒有動手,那一刻她的雙手依舊環抱著肩披的紗縷,也沒有人看見刀光,像是在黑暗裡有看不見的魔神武器一揮,就斬下了那名風虎的頭。

  「都別動!」首領大吼著。

  他要想煞住腳步,可是已經來不及。他感覺到肩胛上傳來了疼痛,卻不劇烈,像是被蟲子咬了一口。隨後那一點疼痛才千百倍地放大起來,他肩上迸出了大朵的血花,血痕貫穿了整個肩膀。有什麼東西切進他的身體裡去了,可他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他不由得跪下,更大的痛楚從雙膝處傳來。他哀嚎著低頭,看見自己的腿從雙膝處齊刷刷地斷了,鮮血流得滿地都是。

  他的同伴們也一樣陷入了看不見的羅網中,所有撲前的人都被什麼東西傷了,女人身邊有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首領掙扎著抬起頭,看見女人又笑了,這一次,她的笑意中帶著酷寒。

  油燈忽地滅了。

  黑暗裡充斥著細微的破風聲,極細又極其的銳利,有些像蜂鳴卻帶著異樣的淒厲。每次都有一個哀嚎聲隨之響起,首領感覺到濃腥的血潑濺在他的臉上。這些追隨他一起征戰了多年的同伴在黑暗中根本無從掙扎,只是待宰的羔羊。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很後悔,他這時才想起這個女人身上分明有太多無法解釋的地方,可是那柄劍讓他的心思亂了。太多年了,他一直在渴望握住這柄劍的一天,這種願望已經變成了貪婪。

  終於又安靜下去,一點火光顫了一下,亮了起來。

  首領忍著失血的眩暈抬起頭,看見遠遠的門邊站著那個女人,她持著火絨。她不再笑了,卻也看不出得手的喜悅。她漠然得像是一張美麗的畫皮。

  只有那麼一點火,首領反而看清了,小屋裡佈滿了銀色的線,密密麻麻的如同一張網,把他們和女人完全地隔開了。那些線細微得難以覺察,卻又韌得難以想像,像是交錯的一道道銀色的光,最後穿過分佈在周圍的金屬環,收束在女人指間那個翡翠的戒指上。

  「是……是天羅的刀絲!你到底是什麼人?」他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大吼。

  「是啊,是蜘蛛的絲,你們這些武士總是想靠著蠻力取勝,可是殺人哪裡需要那麼大的力氣,一寸的刀刃就足夠了。」

  「天羅的刺客?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天羅也……」

  女人搖頭,「我是天羅的刺客,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已不為天羅殺人,我要殺你們,只是因為你們覬覦我丈夫的東西。」

  「你丈夫……你丈夫是誰?」

  「我的丈夫是誰?你剛才不是已經看見他的指套了麼?」

  「你……你是……你是幽長吉的……」

  「你說你的父親愚蠢,可是你有沒有真的想過他為什麼要那樣做。有些東西,即使經過很多年,也是不能被褻瀆的,」女人緩緩地走近,隔著一尺跟首領面對面。

  「不要……不要殺我……」

  「現在悔悟,已經太晚了吧?」

  像是拂拭頭髮,她輕描淡寫地揮手,翡翠的戒指牽著的無數銀絲在瞬間全部抽緊,像是無數看不見的利刃在首領身上劃過。他整個身體瞬間就迸裂了,變成了一朵巨大的妖冶的血花。

  屋外的風還在吹,松濤聲如同大海。

  3

  午後,陽光熾烈。

  息衍微微眯起眼睛,掃視著廢墟。整個木屋都化成了灰燼,惟有半截大樑得以倖免,斜斜地倚在土磚砌成的山牆上。燥熱的焚燒氣味裡,夾雜著令人嘔吐的焦臭。靠近山牆的一角,幾名白巾蒙面的仵作圍著燒得漆黑的屍體。一名軍銜低微的廷尉戰戰兢兢地捧著託盤走近,不敢說話,只是低頭站在一旁。他不太明白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失火案怎麼會驚動了禁軍

  的統帥,遠處圍了一堆人探長脖子,也是來觀瞻下唐第一名將風采的。

  息轅接過託盤遞給叔叔,息衍拈起託盤上烏黑的鐵牌,在手心裡掂了掂,隨手又遞給息轅。息轅接過仔細地打量,牌子的質地像是生鐵,敲起來聲音低厚,表面有絲絲縷縷的冰紋。牌子正面是獠牙暴突的虎面,背面則是雲紋,鐫刻著一行小字:

  奉此令者,風行虎掠;重九,三一衛,七七五。

  「是風虎的軍戶鐵牒,只有淳國的煆紋魚鱗鐵才是這個質地,淳國風虎得意的風虎鋼鎧也是這種鐵打造的,」息衍搖頭,「堂堂一個騎都尉,死的真不是地方。」

  「騎都尉?」息轅心裡一動。

  按照帝國的軍制,騎都尉的身份還在一般都尉之上,軍銜不低,麾下至少也是上百人馬。騎都尉之上,就可以被尊稱為將軍了。這樣一個淳國軍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下唐,無論對下唐國還是淳國,都是棘手的事情。

  「你看鐵牒後面的字,『重九,三一衛,七七五』,重九是他的軍銜,也就是騎都尉,淳國風虎分為三十個衛所,每所一千戰士。這個人隸屬于第三十一衛,在軍中的編號是七七五。但是風虎本該是沒有第三十一個衛所的,其實第三十一衛,是風虎騎軍秘密的斥候衛所。其中人馬都是從最精銳的騎兵中選拔出來的。以這個人的軍銜,在斥候中的身份很不低了。」

  息衍對廷尉揮了揮手,「你先下去。」

  廷尉退下了,息轅湊到叔父耳邊,「這些人就是我們跟丟的那些風虎?」

  「是的。」

  「要上報給國主麼?」

  「不報是不行的。」息衍搖頭。

  廷尉並不知道,禁軍武殿都指揮使的一個職責是負責三軍的斥候,收集各家諸侯的情報,也警惕其他諸侯派來的密探。息衍不在的時候,這些案子都是由息轅經手。兩個月之前,息轅已經接到密報,說有身份不明的三撥人馬隱瞞身份進入南淮城。在斷定了對方來自北方淳國,是風虎騎兵中的斥候之後,下唐的斥候也就一直悄悄地尾隨著這些人。可是就在前天,下唐方面忽然失去了對方的行蹤。而區區一天之後,這些人莫名其妙地死在城外酒肆的火災裡。

  「風虎的斥候潛入城裡,」息轅揣摩著,「是淳國對我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用心麼?」

  息衍搖頭,「敖太泉三月上才戰死,現在的離國公敖之潤只有十歲。淳國現在想對下唐用兵,絕不可能。而且再怎麼大家現在的最大敵人都是離國公。」

  「大家都說眀昌縣侯是梟雄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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