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三三


  「不錯,但是梁秋頌畢竟不是淳國公,他也不能調動風虎騎軍,醜虎華燁不會輕易交出風虎的軍權,十年之內對下唐還不是威脅。」息衍若有所思,「不過,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梁秋頌冒險派了斥候來,到底是為什麼呢?不惜冒著得罪下唐的危險,除非是極大的利益,以梁秋頌的謹慎是不會動手的。」

  「將軍……」

  息衍回頭,看見剛才的廷尉又站在了一旁。

  「有件奇怪的事,」廷尉吞吞吐吐的,「只是怕將軍看了噁心,屬下不敢拿出來。」

  「不怕,拿出來。」息衍輕描淡寫地晃了晃煙杆。

  「是。」廷尉這才把藏在下麵的一隻託盤捧上。

  託盤上蓋著一方厚實的麻布,遮住了下麵的東西。可是一股刺鼻的惡臭直沖上腦,息轅忙不迭地捂住了鼻子,心裡知道廷尉把什麼弄了上來。息衍面無表情,上前一步把麻布揭開。託盤上赫然是半截殘肢,表面被燒得漆黑,只在裂開的縫隙裡透出血肉的顏色。

  「這是?」

  「是手,」廷尉看將軍並無太多的反感,松了一口氣,指點著殘肢,「將軍看,這裡本來是手指的,現在四根手指都被燒掉了,剩下這根是拇指。」

  息衍點了點頭,「這麼說來,倒確實像是一隻手。」

  「你把死人的手拿過來幹什麼?」息轅受不了那股焦臭。

  「你不要急,」息衍阻止了侄兒,「聽他說。廷尉們上陣未必是你的對手,可是要說擒賊斷案,你一輩子也未必能比得過這些老狐狸。」

  廷尉躬腰行了個禮,「少將軍想,這只手雖然在烈火裡燒過,可是五根手指還只掉了四根。那麼這只手怎麼會被燒掉下來的呢?人的胳膊比起手指,可粗了許多。」

  他把託盤轉過來,指點著殘肢的另一側,「這是斷口。雖然被燒過了,可是這斷口還是顯得太整齊了,屬下斗膽猜測,這些斥候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起火之前被殺。」

  「這是廢話了,」息衍笑,「整整一隊的斥候被不明不白地燒死在南淮城外,瞎子也知道其中有問題。可是到底是什麼人殺了他們,又放了火,你們到底有沒有線索?」

  「將軍說得是!說得是!」廷尉點頭哈腰,轉身對著那些驗屍的仵作喊了一聲。

  為首的仵作整理衣衫,小步上來拜見,這次他捧過來的託盤比方才廷尉捧上的託盤還大 了幾倍,更為濃重的惡臭味撲面而來,息轅幾乎要嘔吐出來。仵作揭開遮面的麻布,圓滿滿的一張笑臉。

  「你們怎麼不怕臭?」息轅苦著臉。

  「芝蘭之室,久坐不聞其香;鮑魚之肆,長居不知其臭,」仵作滿是得意,「小的一家九代都是仵作,這份本事也是祖業,早就不分香臭了。」

  「倒像是整個地被人切碎了?」息衍沉吟。

  仵作收去笑容,點點頭,「回將軍的話,正是如此。我們拼出的殘骸共有十具,斷肢倒有三十二件,這些人在被燒之前,必定是被人以一柄極利的快刀砍下了手腳,更有一具四分五裂,幾乎辨不出人形了。下手的人刀術之強,心性之殘忍,真是令人髮指。」

  「一柄……極利的快刀?為何這麼說?」

  「接近淩晨下了一場細雨,把火澆滅了,殘肢沒有燒盡,我們還能看到幾個新鮮的斷口。可是以我二十多年仵作的經驗,真是看不出什麼樣的刀能把人身切成這樣,斷口異常的平滑,是同時切斷了筋脈和骨頭,連皮肉的翻卷也沒有,就仿佛熱刀割蠟一樣。」

  「熱刀割蠟?」息衍愣了一下。

  「是,將軍。人身上筋脈韌實,骨骼堅硬,不說斬人,屠夫切肉的時候,切筋是用牛角細刀,劈骨用的是闊背板刀。要想一刀之內把人的肢體斬斷,絕不是一般人的手法,偏偏斷口還平滑,必定是刀勁凝聚,下刀又極快,而且兇手所用的刀,是一柄極薄的好刀。一般的刀,刀背稍微厚幾分,斬切的力量就無法凝聚如此……」

  仵作訕訕地收嘴了。他說著的時候,息衍已經悄無聲息地走開,漫步在廢墟中,目光掃過斷梁殘瓦。最後他停在一根未燒完的椽子邊,蹲下來吹去了火灰,原本肉眼難以分辨的一枚烏鐵小環暴露出來。它被牢牢地釘在椽子裡,以息衍的手力也費了些功夫才拔了下來。息衍眯著眼睛,對光打量那枚鐵環,面無表情。

  「這是什麼東西?」息轅湊上來。

  「這是那種武器的一部分,仵作說得不錯,但凡是刀,殺人就難以做到傷口不卷,可世上真的有一種武器,是只有刀刃沒有刀身的。」

  「沒有刀身?」

  息衍對他擺了擺手,轉身直視廷尉和仵作,「這些不要寫進宗卷裡去,派人仔細地清掃周圍,看見這樣的鐵環都收集起來送到我那裡去。屍體儘快燒了,不要留下任何東西。」

  他的聲音不高,可是廷尉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隱然有股威勢隨著息衍的注視逼迫了他,靜靜的仿佛大山的壓力。

  「是!」他低下頭去避開了將軍的目光。

  「息轅,我們走。」息衍牽過了自己的黑馬墨雪。

  息轅偷瞥了一眼,見廷尉們沒有跟上來,才湊近了叔父的耳邊,「叔叔,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息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要多問,你傳我的令,立刻加派人手,跟著剩下的兩隊風虎斥候,一有什麼動靜即刻回報給我!」

  「是!」息轅調轉馬頭就要離去。

  「等一下!」息衍又低聲喝住了侄兒,「從鬼蝠營裡調人,人要多,要最敏捷的、刀術最好的。不怕被風虎發現,一定要盯死,保護他們。」

  「保護他們?」息轅吃了一驚。

  「我知道是誰動手的了。蜘蛛的網已經打開,如果她想要捕殺全部的獵物,就算是我們出動全部鬼蝠,也未必能奏效了。」

  4

  楓紅色的輕紗圍著女孩兒的肩膀轉了一圈,瑩白的膚色在紗下隱約浮動。女孩兒一雙月白色的踏鞋在雲石地上輕盈地跳著,肩上的披紗起落如蝴蝶的翅膀。十三四歲還透著稚氣的孩子,卻有了幾分少女的風致。

  「好,好,柳瑜兒的膚色最是白淨,就是這個楓紅色襯她!」為她披上輕紗的男孩拍著巴掌圍著女孩兒轉圈,眉梢眼角滿是得意。

  「哎喲哎喲,煜主子,這雲影紗宮裡剩下的就這一匹了,前些日子國主想為王妃裁一件罩衣還沒有捨得的料子,怎麼能穿到外面去瞎跑?」婆子拉著男孩的手,惋惜地看著那幅紗。

  「能不能少說這掃興的話來?」男孩猛一扭頭,不悅地揮開了婆子的手,「母親年紀大了,怎麼能穿這樣的顏色。留下來還不是壓在箱子裡?我給楓念兒選了生青的,給月情兒選了湖藍的,給小蘇選了杏黃的,露水綠給了月眉,現在就缺一幅紅色的好紗,不拿這個,你去找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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