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南 > 九州·縹緲錄Ⅱ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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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件。幽長吉死了足有十四年,十四年來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的下落。而淳國遠在北方,眀昌縣侯怎麼會知道這段往事?」 首領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問得很好!你既然知道那些劫殺幽長吉的帝都廷尉,你知不知道他們的下場?」 「下場?」 「我告訴你,之所以十四年來沒有一個人問起過蒼雲古齒劍,是因為所有活著回到帝都的廷尉全部都被投進死獄,半年後,廷尉府把骨灰送到各家。我的父親是那時的廷尉之一,可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下獄,而是被處死在我家的門口。」 「為什麼偏是他不同?」 「因為他違背了廷尉府的密令,回到帝都之後沒有立刻去廷尉府報到,而是回了一次家。」 「為什麼?」 「皇帝和諸侯剿殺天驅武士,長達幾十年,可是把廷尉府的精銳出動數百名去劫殺一個人的事情,還從未有過。那一次是因為帝都得到了確切的情報,幽長吉聯絡了諸侯各國的將軍和世家大族不下百人,預備聯兵弑君。所以他的行動路線從中州去瀾州又轉向宛州,一路上不斷地聯繫著諸國的勢力。誰也沒有想過天驅這樣的小股叛逆竟然能夠掀起那麼大的風浪,可是上百個手握重權的將軍和世家大族的家主,又不能一併斬殺,否則大局勢必混亂。所以帝都的目標,只在於劫殺幽長吉一個人,可惜直到最後,不知是為了什麼,廷尉們都沒有得到那份依附于幽長吉的叛賊名單。我的父親冒險回家,只是要留下一個口信。」 「口信?」 「他像是個逃犯那樣沖回家裡,只來得及說一句話。他說,打開青銅之門的關鍵是那柄劍。這句話只有我聽到了,他把我抱在胸口湊在我耳邊說的,然後門外一支箭射進來從背後洞穿了他,也射傷了我。廷尉府的人沖進來,把他的屍體拖走了。」 首領沉默起來,也擺弄著面前的白瓷小酒杯。 「一個廷尉,到底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我知道你會問這個問題。」首領從腰帶中摳出了一個東西,沿著桌面滑給了女人。 那是一枚拉弓用的扳指,寬大而沉重。女人遲疑了一刻,拈起來端詳著。指套在燈下泛著青灰色的淡淡鐵光,裡圈環著古老晦澀的銘文,外面則是一頭展開雙翼的飛鷹。 「因為他是一個天驅,」首領的笑聲變得冷澀,「一個藏在廷尉府的天驅。這個愚蠢的人,居然一直想為天驅做些事情,可是他沒有什麼本事,沒法像幽長吉那樣當一個英雄,他就只有犧牲他自己去留下這個天驅的秘密。」 女人玩弄著指套,帶著些許輕蔑的笑意,「持有這個指套的人,都該是天驅的武士。你到底是眀昌縣侯的屬下,還是帶著天驅的使命?」 「天驅?」首領搖頭,「我只知道那是我愚蠢的父親。他為了那個團體的使命,讓我和我的母親一生顛沛流離,讓我的母親從一個尊貴的夫人淪落到為人洗衣做飯為生,讓我在別人面前始終抬不起頭來。這個破爛的指套值幾個錢?就讓他發瘋發成那樣?不過我一直都留著它,我知道總有一天它會對我有用。我這次來,就是奉了眀昌縣侯的親筆密令,只要帶回蒼雲古齒劍,我可以封一個子爵,你要的一個誥命身份還不簡單?」 他唇邊拉出一絲笑容,斜斜地瞥著女人,伸手壓在她柔軟的手上,揉著她指節上圓潤的小窩,「其實何必那麼麻煩呢?我看你生得也不錯,你嫁給我,自然就有誥命的身份。你帶我們取到劍,我保你一生。」 女人並不避開,只是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捂著嘴笑,卻遮不住瑩白如玉的牙齒,「我?我都老了,將軍正當盛年,還要娶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麼?」 首領忽地沉默。他再次去仔細地打量這個女人,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看不出這個女人的年紀,看容貌,她像是十八九歲絕色的少女,可是看眼睛,卻有太多的東西藏在裡面,看進去就仿佛陷入了潭水。而她方才才說自己掌管國主的書劄已有十五年。 他克制著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我們的來意我已經說透了。大家同在一條船上,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去取劍的辦法了吧?不過,如果你只是虛言誆騙我們……」 「虛言?」女人笑,「整個南淮城,大概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柄劍的所在了。」 她忽然甩脫了首領的手,攤開掌心,掌心裡赫然是兩枚指套,「將軍給我看了你的指套,將軍再看看我這枚,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 首領遲疑著拈起兩枚指套。就著燈火細細地打量。看起來它們全無差別,像是同一爐鐵水鑄造出來的,表面都有歲月侵蝕的痕跡,像是多年之前的古物。他翻來覆去地看,目光忽然落在指套內圈的銘文上。 他的心跳得仿佛錘子在裡面重重地轟擊。 他是天驅的後裔,知道這些指套的內圈都是古老的金文「鐵甲依然在」五個字。可是女子遞來的這枚卻完全不同,那是一行十六個字: 「北辰之神,穹隆之帝,萬宗之主,無始無終。」 他念到這裡聲音已經沙啞,一股血沖上頭頂,他攥著那枚指套忍不住大喊起來:「星……星野之鷹的指套!這是……這是大宗主的指套!」 「不錯,這是幽長吉的那枚指套,現在你該相信我的話了吧?既然我可以取到這枚指套,我也能夠帶你們拿到那柄劍,」女人神色不變,悠然地玩弄著自己的一縷頭髮,「不過在我帶你們去之前,我還要你們跟我猜一個謎。」 「謎?」 女人掩著嘴,吃吃笑著,「是啊,諸位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出你們來自淳國,是名聲赫赫的風虎鐵騎?」 武士們面面相覷。他們這才想起遺漏了這一環節,他們都是風虎騎軍中最出色的斥候,卻如此輕易地被看出了身份,不能說不是一種恥辱。 女人沒有理會他們的神色,而是默默地起身,緩步踱向門邊。她的背影勻婷修長,裙裾拖曳在骯髒的地上,卻自有一股宮妝的華豔,輕紗籠著她清秀的肩胛骨和修長的脖子,遠遠看著讓人心裡不由得一動。 她忽地轉頭一笑,「因為昨夜有個人對我說他想和我一起遠走高飛,然後跟我說了許多的事情。」 武士們疑惑地看著首領。 「你們不記得他麼?他下巴上有一顆小痣,左手斷了一個小指。」 武士們驚悚得全部站了起來。那是他們的一個夥伴,今天早晨起,他們就再也沒有找到這個夥伴,十一個人的小隊只剩下了十個人。 女人的笑容仿佛一朵詭秘的花緩緩地綻放開來,「他真是跟你們這些沒心的男人不同啊,直到死前,他還對我說我身上有股紫琳秋的香味……」 徹骨的寒意忽然籠罩了小屋裡的人。 長刀出鞘的響聲有如彈一根高弦,反應最敏捷的武士側身拔刀,蹬地撲上。他的動作像是在賓士的快馬上揮刀下劈,這是風虎騎軍中特有的武術,極快又極精確。女人在他的刀下根本無暇閃避,她華貴貼身的裙衣限制了行動。女人也沒有想閃避,而是盈盈地輕笑了一聲。難以置信的事情在她低笑的瞬間發生,武士的頭顱忽然落了下去,淒厲的鮮紅色從腔子裡直沖到了屋頂,那具無頭的身軀還揮舞著戰刀從女人身邊掠過,直到撞上了對面的牆壁,才無力地倒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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