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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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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勒猶豫了一下,知道無法再隱瞞,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阿爸呢?你說記不得了,是故意要為他隱瞞?」 「他說要是阿爸知道我見過他,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你相信他?」 阿蘇勒猶豫了一下,微微地點頭。 「你相信他……」大君無聲地笑了起來,滿是苦澀,「你相信他,會來跟他道別……是他待你很好,而阿爸待你不好麼?」 阿蘇勒不說話。 大君嘆息:「他真的對你很好吧,他把大辟之刀都教給你了……這個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教給你大辟之刀。」 他輕輕地撫摸阿蘇勒的頭頂:「好吧,既然你想跟他道別,阿爸滿足你的心願。身為呂氏帕蘇爾家的繼承人,你是應該見一見他的。」 他把早已準備好的火把點燃,拉著阿蘇勒的手,走近了幽深的洞穴。 洞裡滿是流水的聲音,可是誰也看不清水流在哪裡。 大君拉著兒子的手,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停下。 「大君。」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阿蘇勒吃了一驚,想要縮到父親的背後去。他看見了身邊那個忽然出現的老人,不是他在地下看到的,這個老人也是蒼白而乾瘦的,他瞟了一眼,頭髮裡滿是苔蘚,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這裡了,和整個洞穴融在了一起。 「你見過他吧?」大君指了指阿蘇勒。 老人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 「已經遲了。」 大君摸出一柄青銅色鑰匙遞給他:「打開門。」 老人也不回答,從腰帶上解下了一枚沉重的青銅鑰匙。他把鑰匙和大君遞過去的鑰匙合併在一起,阿蘇勒看得出來,那是一把鑰匙的兩半,古怪的齒印有如狼牙般交錯著。 大君點了點頭,拉著阿蘇勒的手後退了幾步。老人把鑰匙用力插進銅門的機栝中,隨著他全力地轉動,那些早已銹蝕的齒輪和鏈條重新開始運轉,金屬的摩擦聲像是針刺在耳膜裡,簌簌的灰塵從洞頂落下來,阿蘇勒不安地四顧,這個機栝啟動的似乎並不是銅門。 門並沒有開,老人卻退了出去。 洞頂似乎整個地塌陷下來,伴著無數的灰塵,忽然有巨木的大椎從黑暗裡沖下。它包著銅皮的頭沉重地擊打在銅門上,被銅汁澆死的門框撕裂彎曲起來,銅門轟然洞開。老人閃身在一邊,讓開了入口。 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魚的螢光還在青石的洞頂上縹緲變幻,阿蘇勒全身戰慄起來,父親緊緊握著他的手,踏在了冰冷濕潤的地面上。 無窮無盡的水聲,除此之外只有寂靜。 蒼老的聲音從遙遠的黑暗裡傳來:「郭勒爾,我的兒子,你那麼善良,又來看你衰老的父親了麼?」 「欽達翰王殿下,」大君的聲音平靜得令人心寒,「十年沒有來看你了,你居然還活著,我的父親。」他一字一頓地說。 欽達翰王……兒子……父親……阿蘇勒覺得自己的頭顱像是一瞬間裂開了,有光照亮了那些模糊的事情。他戰慄著想退後,可是大君死死地扯住了他的手,不讓他逃走。 大君把火把放低,照在阿蘇勒的臉上:「看看我帶誰來了?這是您的孫子阿蘇勒,我帶他來探望您,向您告別。」 「阿蘇勒……」黑暗裡的聲音忽然變得兇狠而狂暴,「郭勒爾!你對他說了些什麼?你……你把他帶來幹什麼?帶他走!帶他走!我不想見任何人!」 「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他,我能說什麼呢?不過現在,他大概都聽到了,本來我也不想帶他來,可是他就要去遠行,不知道你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兒子知道你喜歡這個孫子,那麼就讓你再看他一眼吧。」 「遠行……遠行?」黑暗中的聲音又變得惶急起來,阿蘇勒聽見了鏈子丁丁作響的聲音,「你要把他送到哪裡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個孩子,他只是個孩子!」 「我還沒有殺死自己孩子的狠毒。父親殿下,我們已經決定和下唐訂盟,和父親打敗過的東陸人結盟。所以阿蘇勒是我們送往下唐的貴賓,這一去,還不知道要多少年。」 「貴賓?什麼貴賓?我還沒有糊塗,你是想效仿遜王把光母送給義父的詭計麼?拿阿蘇勒作為人質,他是人質!」 大君沒有回答他,扭頭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頂:「阿蘇勒,你沒有聽錯。仔細看看他吧,這就是你的祖父,呂戈,納戈爾轟加·帕蘇爾,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欽達翰王,有人說他是遜王之後草原上惟一一位真正的英雄,也是他帶著當年的鐵浮屠騎兵打敗了東陸人的風炎鐵旅。」 「阿爸。」阿蘇勒抬起頭。 他的淚水忽然流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只是從那些話中他感覺到了令人恐懼的悲傷。大君按在他頭上的手在輕輕顫抖,他平靜的面容像是罩著一層面具。 「我的兒子,你在嘲笑我麼?」黑暗中的聲音在笑,笑得那麼蒼涼。 「你確實是偉大的武士,即使你瘋了,在草原上人們的心裡,你還是他們的救世主。」大君的聲音嚴厲起來,「可是你為什麼還不肯安息呢?留著你的神話給人去讚美,你還想要什麼?」 「我要什麼?我要自由,郭勒爾我的兒子,你願意給我麼?」 「自由?你真的瘋了!」大君冷笑起來,「為什麼要把大辟之刀教給阿蘇勒?父親難道希望他將來像你一樣?難道這是父親對我的報復?」 黑暗裡沉默了一會兒:「他是我們帕蘇爾家最後一個流著青銅之血的小豹子,除了他,沒人能學會大辟之刀。我不想祖宗的勇氣終結在我這一輩上,青銅之血是你的先祖呂青陽依馬德傳下的……」 「祖宗的勇氣?」大君打斷了他,「你早就該死了,帶著你的大辟之刀,還有你的青銅之血死掉。」 「你已經囚禁了你的父親,你還要滅掉你祖宗的血脈麼?」黑暗裡的人咆哮起來。 「我們不能讓人知道,我們呂氏帕蘇爾家是個出瘋子的家族。草原上最尊貴的青銅家族,青銅色的血,只是一股瘋血。不,絕沒有這樣的事!」大君也低喝起來,「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些都是我們帕蘇爾家的英雄,他們勇敢強壯,是盤韃天神賜給我們拯救草原的人。這是絕不可以懷疑的!但是我不想再出任何一個瘋子一樣的英雄!」 「什麼瘋子?草原上的戰爭就是這樣,你不瘋,你就死在戰場上!你想保護你的家族和親人,你不瘋,就看著他們被捋去當奴僕,看你的妻子和姐妹被人姦污!你真是個懦弱的兒子,我就不該把大君的位置傳給你!」 大君竟然笑了,笑得如此的難聽:「保護你的家族和親人?人人都知道真顏部的大閼氏,我的姐姐蘇達瑪爾是染了寒病死的。但是父親大人,你還記得吧,是她來北都為我求情。你用馬鞭勒死了她!」 黑暗裡的聲音驟然停息了,只餘下大君沉重的喘息。 「叫他一聲爺爺吧。」大君深深吸氣,拉了拉兒子的手。 阿蘇勒哆嗦了一下。 「喊他!」大君大吼。 「爺爺!……」黑暗裡長久的沉默。 「阿蘇勒……我是你的爺爺啊,我是你的爺爺……」那個熟悉的聲音低沉地傳來,「聽你阿爸的話,不要把這個秘密說出去,爺爺在這裡,很好。」 阿蘇勒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他害怕那種平靜的柔和的聲音,只覺得那裡面的重量就要把他壓毀。 「好了,別了,父親,」大君低聲說,「我們不會再見了。」 「等等,我能不能再問一件事?」 大君沉默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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