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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四章 青銅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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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蘇勒醒來聽見的第一個聲音是水聲,滿耳的水聲,像是整個世界都在下雨。

  他努力地蜷了蜷手,使勁地握拳,身上有了些感覺。他摸索著身下,是有些濕的乾草,再往下是冰冷濕潤的石地。他把眼睛睜開一絲縫隙,只有黑暗,沒有一絲光。

  他掙扎著坐起來,胳膊似乎扭傷了,不住地疼痛。

  他站了起來,不知道眼前的是不是幻覺,那麼深邃的黑暗,仿佛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恐懼悄悄地包圍了他,他顫抖地退後,猛地撞到了石壁。他死死地貼在石壁上,雙手在濕漉漉的石壁上摸到了一個個光滑的孔洞。

  「這是……哪裡?」他問自己。

  不是因為天黑,頭頂只有純粹的黑暗,沒有天空,倒像是地底。

  「地底下!」他猛地清醒過來。

  這樣濕漉漉的石頭,陰暗潮濕的空氣,還有那光滑石壁上圓圓的、仿佛被水沖刷出來的小孔……他忽然間明白了,他所知的地方只有一個是如此的——北都的地牢。

  安放祖宗靈位的石宮是在天然的溶洞裡。很小的時候,燒羔節跟著大君祭祖,曾經有武士帶他見過附近的地牢。北都城距離彤雲大山的山腳不遠,這座神山的山岩下,有很多深不見底、相互勾連的地穴,沿著探下去,有時候會找到可容數千人的巨大地宮,有時則會迷失在裡面,永遠都找不到屍體。

  北都城的地牢也是設在一個溶洞裡,草原蠻族不善於築屋,地洞就是最好的監獄,只是武士們那時不讓好奇的阿蘇勒往深裡去探,據說多數被押進地牢的人都沒有活著出來。不是受不了折磨,而是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瘋掉了。

  阿蘇勒心裡最深的印象就是釘在洞壁上作為扶手的鐵鍊,那些鐵鍊固定在一個個的孔洞裡,以免行走的時候腳下打滑。

  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他的心裡安定了一些。那些騎著黑馬的武士沒有殺死他,而且把他送到這裡來了。他摸了摸腰間,青鯊也還在。

  他抽出短刀,緣著石壁摸索起來,摸到了冰冷的鐵欄。這似乎是一個天然的石隙,簡單地裝上鐵欄。他嘗試著把頭伸出去,不禁驚喜起來,他瘦削的身材剛好可以從鐵欄間鑽過去。

  渾身忽地一輕,他已經自由了。

  「啊!」他興奮得忍不住,輕輕地喊了一聲。

  立刻,他就發現了這個愚蠢的錯誤,急忙撲到石壁邊貼在上面,憋住呼吸不發出一點聲音。周圍還是靜悄悄的,沒有守衛奔過來,只有細細的水聲,無休無止。還來不及慶倖,更大的恐懼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他確定了這裡沒有人,只有他獨自被封閉在這個找不到出口的石穴裡。

  他覺得全身的力量都溜走了,他忍不住想蜷縮起來坐在地上。

  「我……我得走!不能留在這裡!」他還是站了起來。

  他嘗試著沿著石壁前進,每隔幾步,石壁上就有鑿孔,鐵鍊一直延伸著。沿著這些鐵鍊,阿蘇勒覺得自己還在往出口的方向移動著,鐵鍊現在變得像是一根細線,把他和外面的世界拴在一起。地下濕滑,他打了個趔趄,雙腿一軟坐在地下。

  「休息一下,」他對自己說,「就一下。」

  一絲冷冷的風在周圍流動,似乎是從什麼縫隙裡穿過,發出低而尖銳的嘯聲。他覺得胸口很悶,躺下去仰頭對著洞頂。

  「蘇瑪逃掉了吧?」他想,「那就好了……」

  這種念頭讓他心裡暖和了起來。自己救了蘇瑪,至少還有一點用。他想念自己溫暖的帳篷,想起蘇瑪纖細而溫暖的手每個晚上摸索著為他蓋上被子,輕輕拂過他的額頭。他忽然比以前任何時候更能感覺到那種溫存,希望蘇瑪就在他的身邊。

  「要出去!一定要出去!」他咬了咬牙。

  他勉力地挪動著,一次又一次地去摸索下一個鑿孔。嘴唇似乎被他自己咬破了,腥鹹的血味在他舌尖打轉。

  「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八……」他數著那些鑿孔,鑿孔無窮無盡地延伸下去,像是有十萬百萬個。

  前方忽然有了光明!

  他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他再不用扶著牆壁和鐵鍊,爬起來沖了過去。那些細碎的光,仿佛星星的碎片,雖然微弱,卻照亮了他的眼睛。

  光亮看著很近,卻怎麼也跑不到。腳下一滑,阿蘇勒猛地撲倒在地,額頭上濕漉漉的,似乎磕破了。他忍著痛想再次爬起來,卻呆在了那裡。

  他忽然發現光明不只一處,前面一片亮光之外,另有星星點點的細光從他背後漂浮地遊了出來,正從他的身邊經過。

  他戰戰兢兢地往旁邊爬了幾步,忽然看見了水。原來他一直不曾注意到,洞壁不遠的地方就是一條地下河,難怪那嘩嘩的水聲總是填滿整個洞穴。而照亮那水的,則是幾尾綠色的魚,身上泛起粼粼的幽光。它們聚在一起,連骨骼都透明,安安靜靜地懸浮著,隨水流動。

  小魚瑰麗的色彩令他一時忘記了恐懼。他跟著流水前進,漸漸地前面的光也慢下來了,那是一群泛著淡淡藍色的長尾魚,它們不像綠色的魚那樣全身有如通透的水晶,前額上一顆小球泛起更加明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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