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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你到底要說什麼?」大君搖頭,「我問的是敵人,你說的是財富。」

  「父親,」旭達罕單膝跪地,「我們蠻族的心願是什麼?當然是建立鐵沁王的功業,我們要踏遍大地和海洋。打敗一個兩個敵人又算什麼?我們要打敗所有人!可是憑藉瀚州的出產,我們沒有兵力四方開戰,我們只有佔據最富饒的東陸,借助東陸的出產,才能完成盤韃天神指引給我們的功業!所以我們的敵人,一定是東陸人!」

  「說得太簡單。」大君冷冷地喝道,「風炎鐵旅侵入我們草原的時候,別說你們沒有看過,我也只是聽說。真正接戰的短短七個月中,我們七部戰死的年輕人不下二十萬,大半的青壯死在戰場上,只得依靠婦孺去放牧,十幾年都不能恢復。東陸的鐵甲硬弩,那兩次是殺傷了我們七部的膽,所以至今我們不敢越過天拓峽半步。你要進佔東陸,你憑什麼進佔東陸?你有你爺爺欽達翰王的勇敢麼?」

  「兒子沒有爺爺的勇敢,可是憑著我們蠻族幾十年的積累,我們可以的。」旭達罕更上一步,「風炎皇帝鐵線一戰,我們蠻族損失慘重,東陸如今的分裂也未必不是因此而來的。只要他們分裂,我們就可以分開來擊破,東陸現在不是一體,再等下去,這個絕好的機會就要失去了!」

  他走到門邊一掀羊皮簾子,指著南方:「我們蠻族要看的敵人,是整個九州。我們要成為這世界的皇帝,西邊打敗誇父、東邊大敗羽人又算得了什麼?只有拿下富饒的東陸,才是我們蠻族萬年立業的根本!」

  金帳中靜得出奇,比莫幹微微吐口氣,也點了點頭。

  「好!這才是我的兒子該說的話,應該賞的。」大君摘下壁上烏沉沉的角弓,拋給旭達罕。

  「我要賞的,是旭達罕的志氣!」大君環視兒子們,「只看到眼下的不是英雄,你心裡有天下,你才能占到天下的土地。遜王起兵前不過是個牧馬的奴隸,他為什麼可以一統七部?是因為他有一統七部的心思!只想著守著這片草原,你們是當不得英雄的!」

  「是!」王子們齊聲回答。

  「阿爸,兒子以為……」排在最後的阿蘇勒低低地說,可是他的聲音被哥哥們的高聲應答吞沒了。

  大君轉向了大合薩:「大合薩,在東陸的見聞,就由你自己告訴他們吧。」

  大合薩剛剛在煙鍋裡塞滿了煙草,深深吸了一口。他抓著自己的光頭下了坐床,揮手掀開帳篷一側的帷幕。

  帷幕下巨大的地圖暴露出來,它繪製在淡黃的生絹上,赭色繪製山脈,藍色繪製河流。細細的綠線標明了諸侯國的國境,散佈在地圖上的紅點是重要的關隘和都市。

  「這是東陸的地圖,」他指點東陸諸國的疆域:「東陸四州,中州、宛州、瀾州、越州。胤朝開國的大皇帝白胤建國時候,就把土地分封給了大將和親隨,當時是十二諸侯國的制度,六公國六侯國,大皇帝只統治天啟城周圍的一片王域,面積還不及大的諸侯國。」

  「後來的七百年裡,諸侯們爭鬥,有的兩國合併,也有的一國分裂。到了現在,一共十六國。其中又有五家大諸侯,分別是中州北面的淳國,瀾州北面的晉北國,還有號稱『天南三國』的宛州下唐國、越州離國、宛州和越州之間的楚衛國。」

  「我出使的是宛州的下唐國,」大合薩點了點地圖南方的一座城池,「這就是下唐的都城南淮。下唐國有個公爵,叫做百里景洪,要和我們結為盟友。」

  「我們怎麼能和沒有信義的東陸人結盟?」鐵由驚得喊了起來,「那些人還不如草原上的狼有骨氣!」

  大君點了點頭:「你們幾個怎麼以為啊?」

  「兒子也覺得不妥,東陸人和我們結盟,下唐又遠在南邊,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打算。」比莫幹說。

  「兒子想,結盟的事情還是和諸位大汗王計議一下的好。」旭達罕說。

  「兒子……」

  大君揮手打斷了鐵由:「你想必也是覺得不好了。」

  「是。」

  「我知道這消息傳出去,動靜比現在會大得多,所以先見你們幾個。」大君斬釘截鐵地說,「和下唐結盟的事情,不可更改!是我的兒子,就跟在我的馬後!」

  「兒子會追隨父親!」旭達罕跪了下去。

  「兒子會跟在父親的馬後!」其餘三個王子也忽然醒悟過來,一起跪了下去。只剩下阿蘇勒靜靜地跪在最後,沒有出聲。

  「你們能這麼說,我很高興。」大君這樣說著,卻沒有喜色。

  他也不叫兒子們起身,冷冷的目光在兒子們頭頂上掃過,鐵由微一抬頭,竟被父親的目光嚇得心裡一寒,急忙又低下頭去。

  「東陸的規矩,凡是兩國結盟,就要互送王子貴胄,作為人質。你們既有膽略,誰敢去下唐國做人質?」

  王子們愕然地抬頭看著父親,頭腦中一片空白。他們不是只懂說大話的人,比莫幹也上過陣,在和真顏的一戰中冒著箭雨衝鋒過。可是遠去下唐實在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到了千里之外,從此就不再是尊貴的王子,而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質,像是陷在泥沼裡的飛鳥,只能任人擺佈。

  而最重要的莫過於離開了北都,或許在新的大君登位之前,都不能回來。

  「怎麼都不說話了?」大君從坐床上走下,一一看著低頭不言的兒子們,「聽到要去東陸做人質,就沒有膽子了麼?」

  金帳中一時間靜悄悄的。鐵由趴在那裡,目光只敢盯著膝蓋前的一小片,餘光瞟見父親的重靴在面前悄無聲息地踱過,仿佛能感覺到那淩厲如刀劍的眼神在自己背脊上刮了過去,通體一陣冰涼。

  「雖說是人質,可是下唐百里國主已經許諾將會教授東陸軍陣的學問,讓你們親身隨軍。你們若是有心,不但可以見識東陸的風土,而且可以結交那邊的貴族大家,更可以探聽得東陸兵力的虛實。這難道不是我們絕無僅有的機會麼?」王子們依舊低著頭。

  「鐵由,前些天是你跟我說想和大哥和三弟那樣學著掌兵,不願去東陸麼?」

  鐵由戰戰兢兢地抬頭:「兒子……兒子……兒子想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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