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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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本是想救陳玉而來,朝斜對面一看,陳玉似已醒轉,正在吐水,立不起來,身上似還有傷,忙即高呼:「你母子不要傷心,我代你救來就是。」 話未說完,忽聽左側面高呼:「李相公請快回去,此是我好朋友陳玉,方才渡河上岸便為尋他,請先回去,還有好些事要與辛大爺商量呢。」 回頭一看,正是蠻牛游水而來,便把馬勒住。蠻牛晃眼趕到,隨身還拖來一條木板,將陳玉抱來,扶坐上去,然後送入水中,推往對面土坡,夫妻相見,抱頭痛哭,人仍不能走動。 蠻牛一面揮手急喊,催請速回,見李善立馬未走,匆匆和陳玉夫婦說了幾句,便一個猛于躥人水內,遊了回來,見面低聲說道:「相公快回,辛大爺命我轉告,孫、浦二位俠女均在左近,看孫俠女意思恐怕還要到廟來。她孤身一人,不比浦俠女機緣湊巧,還有住處,請相公快回等候。」 李善聞言,想起方才馬嘶之聲來自前面,心中一動,因見蠻牛人比馬快,便令先回。 蠻牛笑說:「今天的水真個奇怪,居然也有幾處村莊沒被水淹,早晚恐仍難保。內中一處便是相公對頭。辛大爺說此時最好不要露面,對頭雖想不到相公騎馬渡河來到此地,總是小心好些。今日買了許多糧食,事情實是大巧,非但可救不少的人,以後還可想法。這都是二位相公義氣與孫俠女的好心,我正要趕去相助運糧,這些土人善惡不等,方才被我打倒的兩個均是這裡地痞,專做壞事。我和陳玉結拜兄弟,便為他三弟兄欺人太甚打抱不平而起。 我剛說要尋幾個有力氣的去運糧食,為廟中土人防荒,他便出頭要包辦,說這裡不論官私,有人放賑,均非他三弟兄出頭不可,否則誰也不想得一粒去,張老二前欺陳玉,已吃過我的苦頭。彼時老三沒有在家,以為他會一點拳棒,又和衙門裡班頭相識,廟中都是窮人,只要領頭說搶,必定同聲附和,將我嚇倒,搶去糧食,再打我一頓報仇。不料本地人都吃過他家苦頭,又聽和尚說相公是官老爺,後面還有好些鏢師官差坐船趕到,先就膽小。 我氣那三個地痞不過,也沒和他多說,先把老三、老大兩拳打倒,然後當眾講理,和尚又在旁邊助威,說這樣官老爺救命菩薩一樣,人家好心好意,見你們可憐,命隨來鏢師冒著大風大雨去為你們辦糧辦賑,誰敢無理,簡直作死,非聽人家分配不可。眾人本來未動,只有幾個壞人附和地痞說狠話,想找便宜,全被嚇退回去。我才挑了二三十個小夥子往運糧食。船並未翻,只被亂石土堆擱住,無法過來,詳情少時聽辛大爺說吧。」 說時,李善業已回馬,走入來路崖溝以內。蠻牛說完,剛搶前遊去,忽聽崖外喧嘩之聲,回頭一看,乃是兩隻小船,一前一後,每船都是空載,只兩三人立在船上,後面一人手持雙槳,淩波順流而來,其急如箭,晃眼便是馳過。前船不曾看清,第二隻船上有兩個矮子,背向崖口,一坐一立,正在指點水面說笑,方覺著背影有點面熟,立的一個忽然轉身前看,側面望去,正是昨夜龍王廟店中所遇矮賊之一,崖溝與二船去路斜對,看得逼真。對方船馳正急,由崖口外一瞥而過,始終不曾回顧,似未發現自己,猛想起昨夜異人所說楊柳窪賊黨厲害,此去途中相遇,須要小心之言。看情勢此地必與賊巢臨近無疑,心中一驚,一面尋思,人已回到廟前小山之下,上面正有好些糧袋運到,土人已將飯鍋蘆棚支起,生火燒水。 馬剛走到半山,上人已全迎出,哭喊歡呼,跪了一地。李善不願見人跪拜,心中不安,剛要跳下,二娃忽由上面趕下,將馬拉住,悄聲說道:「千萬不可理睬他們。辛大爺方才還曾來過,說孫俠女曾經見面,商量了一件大事,上來不可先理他們,等他回來見面再說。」 李善知那姓孫的蒙面女俠雖在暗中相助,從不肯與自己對面,所說不知何事,料知重大,又見那些土人吵得太凶,急切間也不知說什話好。方想稍微安慰兩句,二娃已轉身大喊道:「你們躲開,少時自會有人告訴你們。我主人說過。不論有多為難,定必盡力而為,先拿自己的錢多備食糧,另外還要想法使你們能夠度日,這樣亂吵,吃完拉倒,我們就不管了。」 眾土人對於李、辛諸人又感激,又敬畏,本聽和尚吩咐守在原處,等前後席棚搭好,水已退淨,再將廟中廢料土磚分別取來,將地墊高,鋪上蘆席,一面分人收拾柴草,並撈水裡漂來的樹木,以防當地荒涼偏僻,災區大廣,官府就有賑濟,未必能有那樣好心趕來救人。不作日久打算,就算多少發點賑糧,能夠尋來,人已餓死。何況這類官家的事照例杯水車薪,有名無實,分到災民手中如是米麥之類,連數都數得清。此時須靠自己,等到萬分無法,再燒那十幾株大樹,此時只可斬些樹枝鋪地,以防還有大雨降下,遍地皆水,無法棲身。和尚雖然勢利,人卻精明強幹,頗有見識,設想也極周到,眾人見他也肯幫忙,除後殿不能去外,全都出力,均頗感幸,喜出望外。 那幾個地痞土棍平日強橫霸道,專一損人利己,欺壓善良,不料碰了釘子,兩次當眾丟臉。大的一個原是破落戶出身,先在家鄉當小訟棍,弟兄三人一文兩武,無所不為。為了作惡犯法,輾轉逃到當地才一兩年,無法謀生,先在人家教書,騙了三四十畝灘田,便由老二領頭,巧用附近土人代為耕種。當地人民忠厚,先見他家老少十來口,自稱逃難來此,窮苦可憐,大的又是教書先生,敢和催糧的官差說笑來往,結為弟兄,說話又甜,都在空時助他耕種,三弟兄先說自己大家出身,不會種田,請諸位幫忙,遇當官的事由我三人出頭。土人因為一帶河灘均是荒地,向無官糧,雖有幾處好地方被當地土豪占去,人民生活太苦,田租也不甚多,只要勤苦耐勞,不先欠青,仍可勉強度日,只官差常來敲詐,應酬不到便加威嚇,說要稟官充公,全都害怕,難得有這三個出頭人,免去許多驚嚇剝削,出點人力也所心願,便商量好了輪流為他耕作,居然有大半年官差不曾上門,喜得那些土人把他當成了當地聖人。 哪知對方陰險狡詐,早和官差勾通一氣,先放一步,到了第二年春天,忽然來了好幾個官差,還帶著各種刑具,其勢洶洶,說此乃公地,充公之外還要補繳歷年欠糧,嚇得家家雞飛狗跳,兒啼女號,偏又尋這三人不見。等到午後,眾土人由提心吊膽激動悲憤,快要與官差拼命,老大、老二方始趕來,假裝好人,代為分解,當然無錢不行。眾人先當他是好人,平日無話不說,誰家有點積蓄他都知道,被這三個惡棍撈去十之八九。有那平日過得好一點的,連糧種都被搜光。 就這樣,各人均以為那田從此便是自己所有,非但不恨,反倒感激。後見這三弟兄日常大酒肥肉,衣物也比眾人講究,平日專管閒事,為人作中,又無正業,有幾個明白一點的漸生疑心,再見另外幾家大戶土豪所占同是灘田,差人並未登門,暗中細一打聽,才知上了大當,心雖恨毒,無奈這三弟兄有文有武,從第二年起便作威作福,為他白費力氣,還說種得不好,稍有不合就要稟官自首,將田交公,說完不出三日必有官差前來擾鬧,老實點的忍氣吞聲,不敢反抗,壞人便與勾結一黨,所種的田不多,享受最好,連那兩家土豪都忌他三分。 平日威風已慣,老三以前是個武秀才,自稱無敵,剛一出手,便被蠻牛打了個仰面朝天。和尚比他見過世面,知其只可欺壓土人,無能為力,再一說了幾句,本就一肚皮的氣,跟著三房抽狸在對面山坡上打了一個不可開交,乃母為幫二媳婦也挨了幾拳。平日自稱孝母,當眾出醜,再被那兩個平日恨他冤家看出他三人只是一張嘴,遇到天災照樣擠在兩廊人堆裡面,一進大殿便被和尚趕出。想起前月想要敲詐和尚,上來說得天花亂墜,仿佛手到拿來,哪知廟中去了一趟便無下文,後聽小和尚說,老和尚會做詩,與省城大官都是詩友,當地縣官尊如上賓,剛一開口便被嚇退。眾人因老和尚難得下山還不相信,今日一見果然毫不買帳,越發看輕,又嘲笑了幾句。 張氏弟兄背後商量,越想越恨,覺著天上掉下來的肥肉,不吃到嘴已是冤枉,還要被人看輕,以後水退如何立足?老大始終不信這兩少年是官老爺,想要試他一試,暗中勾結同黨,告以陰謀,說來人中有一個大財主,許下極大心願,救濟窮苦,只要向其哀求,非但目前免卻饑寒,還可發點小財。此人心腸最軟,必須訴苦哀求才能打動,別的不說,人家散財救了我們,如何見面一個謝字都無?最好等他回來,跪在馬前痛苦哀哭,包有好處。 這不比吵鬧,莫非向人叩頭也要見怪?不可聽和尚的話,錯過發財機會。當時全被說動。那幾個壞人再故意夾在眾人中間將路口攔住,一面領頭哭喊,表面哀求,實則依仗人多勢眾借此威嚇,試驗對方能力和心計老嫩。要是忠厚老實、心慈面軟的富人、或是初出遠門的紈絝子弟,立照方才心意發動惡念,將其包圍恐嚇,自己這三弟兄再裝好人,將所有錢財糧食包攬過來,以便吞沒,從中取利。 如其真有來歷,或是精明強幹的義俠之士,大家向他跪拜哭求,至多討厭,也不至於生出反感。彼時眾人正奉和尚之命分往廟後搭棚鋪草,業已離開殿廊,三地痞又做得暗,事前無人得知。剛將眾人說動,一聽那位貴客業已騎馬回轉,一聽招呼,全部趕往山口,把路攔住,跪在泥水之中哭喊起來。那些壞人雜在人叢中呼嘯助威,人雖只有三四百左右,突出不意,聲勢也頗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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