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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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二牛聞言雖不忿氣,因見來人氣勢強橫,不敢招惹,外甥張財恰巧進門取水,無人在側,只得欠著半個身,強賠笑臉答道:「老漢左腿有病,不大俐落。二位老爺要吃煮饃,請到裡面去。那旁有木頭樁子,請老爺自己把馬系上,一會就有人出來了。」 大漢聞言方要發作,忽一少年走來,看出情勢不佳,恐馬二牛吃虧,忙搶上前接口道:「二位尊客莫怪,這老漢是條斷腿,行動不方便。他這鋪子裡燒得好牛肉泡饃,酒也頗好。尊客只管請進,這馬交我代看,一會他外甥出來,就有人看了。」 二人見那少年尋常穿著,卻登著一雙牛皮快靴,貌相十分英俊,像個練家,不禁心中一動,便問:「你是何人?」 少年還未及答,馬二牛已先搶口答道:「這是對門雜貨鋪的少東,姓柳。我們是多年老街坊。」 那人聽是土著,便沒往下細問,也不說句客氣話,正要遞過馬韁令代溜馬,正趕張財提水出來,連忙接過,二人便掀風簾昂然直人。 二牛回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歎口氣,正要發話。那少年正是柳春,新近告假回家過年,因近兩月鏢頭兩次密令局中同人,隨時留意面生可疑之人,對於北京、直隸、河南、山東等北方來的,更要用心考查,隨見隨行密報,卻不許與人過手,即或無故欺淩,也只可忍辱退讓,不許動武還手。前晚告假還家時,並還特意把自己叫進屋去,說你家住在西關街口,通著驛路要道來人必經之地,令尊又是土著多年的商家,來人不致疑心,易充耳目,最好換了店夥裝束,密告令尊一同留意觀察,如有發現,便是大功等語。師父別前,再四嚴囑,鏢局中事奉命即行,向例不許探詢。 當時領命,回到家中,想起近數年來,局中長幼兩輩同仁相待忽然較前親密,好些從未聽過的話也入了耳,雖因謹守師戒,不曾探詢談論,聽眾人平日所說口氣,分明這鏢局另有幾位具極大本領的高人前輩暗中主持,不特總鏢頭凡事秉承意旨,不是正主人翁,便連師父、師伯那大本領,也只是後輩偏裨之流,照近兩月所奉密令,對方必是一夥厲害勁敵。先疑敵人是綠林中有名人物,糾合黨羽上門生事,仔細一想,本年買賣甚好,鏢旗四出,從未起過風浪,按照江湖過節,隨時皆可生事,而這幾次派出去的鏢師,人數極少,又都是連自己都不如的三四路庸手,分明只憑那杆鏢旗,全無戒備,就算對方洗手多年,不願由鏢車上找過節,隨便一紙書來,約上時地相見,豈不光棍?如是仇家報復,聽鏢頭口氣,來人有好幾撥,不特明張旗鼓,並且有兩三撥先到,偏又無人登門,明暗都覺不似。 當地無什別的武家,只有日前由迪化回來,偶聽同人說有一老一少帶一趕車壯漢路過,長路賓士,牲口病死,急於往三道嶺去投親;鏢頭把自己兩匹最愛的騾子借與了他,去後便下大雪,本定到了前途有人送回,如今那裡的人正忙,恐無此閒空,适才鏢頭吩咐,連命兩個跑趟子的夥計踏上雪裡快帶了騾踏子趕急將他帶回等語,聽時沒怎留意,跟著便連下密令,留意北來人,許與此有關也說不定,一面暗告乃父,一面隨時留心查看。 少年人貪功好勝,每日無事常往鋪門外眺望,這晚剛吃完了夜飯,知道連日夜市熱鬧,須到深宵才收,欲往閒遊,就便買些自用年貨,剛換好長衣走出,便見二騎由雪弄中馳來。柳春聰明,出門保了兩次鏢,耳濡目染之下已有識見,一看便覺岔眼,本打算跟蹤下去,嗣見二人返身下馬,欲往對門飲食,又是一口京音,益發心動,忙裝買饃走近前去,一面為二牛解圍,一面觀察馬上人神情動作,覺出二人雖是性暴氣粗。武功似有根底,二目更帶賊光,瞳睛閃爍,先還上下打量自己,嗣聽是對門商家之子,方始做然入內。 如換稍微粗心一點的人,不必二牛開口,已先談論笑駡,柳春卻是機智,聽出二人人門後,腳步之聲忽然停歇,知道馬家鋪房共分內外兩半,為了天寒,又是年下,正門內已改作貨房,灶鍋和客座均在左側打通的兩大問內,天雖亥初,一些準備辦完年貨半夜起身、連同兩邊坡上帳篷中守候的遠方客人,多喜尋覓素識酒店饃鋪飲酒吃肉,候伴取暖,後半夜人數越多,馬家酒肉味美,離街口近,此時還有不少吃客在內,馬妻勤儉,不肯用人,只找娘家弟侄相助照料,共只兩人,必顧不到堂屋這間。 這兩人足音忽止,必在偷聽,便不等二牛開口,忙使了個眼色,故意笑道:「馬二叔,你這條腿既不方便,又是半百以上的老漢,年下這忙,怎不多尋兩個幫手?自己在裡面安坐享受,等候賺錢多好。這冷天氣,你終日坐在門外,就有這一地灶大火,至多前半身烤著點,頭上身上穿多嚴實也擋不住寒氣,你那只假腳又被大羊皮外套遮住,我們本地人都認得你,就不起來也不會計較,剛才兩位想是大營裡新接事的老爺,官家老爺們都講規矩,見你坐著不起,還不見怪麼?如不是我爹想問你買鍋魁,管保那位戴狐皮風帽的老爺更要生氣呢。」 邊說邊使眼色、打手勢,叫二牛少說話。二牛也自省悟,又歎口氣答道:「我這老殘廢,平時坐著做買賣弄慣,誰想到呢?今天太冷,你嬸燉的牛肉真肥,你先進去吃一碗,喝上兩盅,再帶鍋魁回去吧。」 話未說完,忽聽內裡門簾一響,跟著便聽女主人讓客和馬上人走動之聲,往橫里間走進。 柳春正想人內,知道這些問答的話已吃馬上人聽去,不致生疑,方欲乘機直入,猛覺身後有人擦過低語道:「兩個蠢貨,理他則甚!快到南坡上去。」 回身一看,那人已自走過,忽然回頭一笑,爐火燈籠映照之下,分明是上年學成回家時往另一偏院拜見幾位師伯叔,師命稱他為五師伯、坐在首位的矮於,料有原故,見馬二牛正命張財取鍋魁,不曾留意,忙湊近前附耳道:「二叔,我是故意說的,這兩人來路不明,你須暗中留意,休現形跡,更不可說我是鏢局中人。明日有空,再和你說。他如問時,說我買完東西回家去了。」 二牛點頭。柳春鋪子原在街南頭一家,匆匆趕回,徑由門前昏燈底下溜向坡前,輕輕縱上南坡,見坡上停有好些雪橇篷帳,只一二人在內擁氈對火而坐,裝著尋人,繞向前面無人之處,心正尋思,五師伯命我上坡,人怎不見?在何處守候他呢?心念才動,猛瞥見前面下臨官道的雪堆後面有矮小黑影一閃,忙即趕去一看,人已無蹤,相隔街口已二三裡,俯視下面雪弄中靜蕩蕩的,一直望向前面,更無一個人影,只來路西關街肆上依然燈火千家,燦若繁星,與積雪回光互相掩映,點綴得殘年夜景別有風光。 正觀望間,忽又聽得馬蹄疾馳之聲起自來路,疑是那兩馬上人飲罷回轉,又覺走得大快,並與所說去往城裡尋人的語氣不符,那蹄聲已由遠而近,借著雪光遙望,西關路上馳來一騎白馬,馬上坐著一壯漢,人強馬壯,其行甚速,眨眼工夫到了面前。柳春生長當地,人物熟悉,一見便認出那是駐防哈密領隊大臣阿良所養的心愛良駒。此馬名白雲飛,乃當地富豪所贈,日行千里,神駿非常。阿良把它愛如至寶,除自己外,只有心腹武師黑太歲王騰偶然特許一騎。 當這殘年風雪的深夜,居然肯把愛馬放出在冰天雪地中賓士,必定有緊急公事無疑。王騰生得短小精悍,不似此人健壯,別人又不應騎他愛馬。念頭才轉,那馬四蹄如飛,已自下麵馳過,方覺此事奇怪,一眼瞥見壯漢身後還帶著一人,再定睛一看,原來那壯漢背上綁有一個形似小箱的包裹,身後那人身形甚是矮小,雖附在壯漢身後,人卻不曾沾著馬背,似用兩手握著那長方小包裹的兩頭,下半身斜行向上倒立起來。馬行甚速,將那人似風箏一般帶起往前急馳。 未及看清,馬後那人忽然偏頭回顧,勻出一手,朝著自己面前一揮,這一來,只剩一手抓附在壯漢身後,馬行又速,好似力未使勻,後半身忽然下落,剛一沾著馬股,那馬立將後股往上一顛,昂首一聲長嘶,弩箭脫弦般急竄出去,同時身後那人也似知道有此一著,乘著一顛之勢,立即鬆手縱落,身於一閃,便到了路側雪凹以內,身法輕靈巧妙,竟未見過。馬上壯漢也真粗心,絲毫不曾覺異,一路大聲呼叱絕塵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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