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周謙說:「我門下只你一個外人,當初愛你資質,費了許多爭執才將你收下。如今所學已有小成,本應將本門來歷告知,一則人心難測,你年紀又輕,說將出去,反有許多顧忌。我已在暗中查看你六年,果然循謹守法,從未私自背師行事,為此將你薦往鎮邊鏢局,隨諸位師伯叔等歷練,幫同料理店中之事。從今以後,第一不許向人談說探詢,尤其不許提到學武之事。我弟兄暗中還有好些考查試驗,到時領你到一個地方去,自會明白。至於別的規條,日前你已盡知,只要謹守奉行使了。

  三年後如真誠敬正直,毫無他念,自是不負我的期許。如見你不是我輩中人,只無大過,便送你全家回南另謀生計,有我門中這點傳授,也不愁不能立足了,何況還有好些照應呢。此地真名叫作延英小集,五所房子通連,你不曾到過,席散我領你走上一回,就便拜見幾位尊長,以便日後相遇,有事求助。你如在外走口,無論是鏢局還是這裡的事,命必難保,卻休怨我沒有師徒情分。」

  柳春自是恭敬拜命。

  席散,周氏兄弟引他去把幾所沒到過的全行走遍,最後繞到那形似客店的後進偏院內,見裡面也設有一席,上首坐定一個矮子,另外一個少年,一個壯漢,一個極美少女。柳春只認得那壯漢姓田,餘俱初見。周謙吩咐跪下行禮,除上首矮子稱以師伯外,以下兩男一女俱稱師叔,只說排行,也未告知姓名,行完了禮,便即引出。外面早備好兩匹快馬相待,仍由乃師周謙一路,同往哈密馳去。進了西關,先往鎮邊鏢局報到,見過鏢頭火獅子神刀薑人俊和長幼兩輩鏢師同人,由帳房安排好了住處,送乃師周謙走後,方始回家看望父母。

  到家一看,乃父生意越發興隆,二老身體也頗康健,又知兒子學成回來,好生歡喜。由此起便在鏢局內當名副手,除了遵照師命每日勤習武功外,偶然也隨眾鏢師出外歷練,仗著鎮邊鏢局威名遠震,前些年,不特新、甘兩地人物俱有交情,黃河兩岸、上下游水陸兩路英雄豪傑,多有情面照應,甚至滇、黔、川、湘西南諸邊省俱通著聲氣,漫說不會有事,即便遇上有心尋事較勁的無知之輩,不知底細高下,逞強出頭,好漢打不過人多,強龍難鬥地頭蛇,隨行鏢師偶有疏失,輕則用三寸長一紙鏢帖,就近尋出能手,找回場面,重則用隨帶的告急傳牌,快馬急足往回傳遞報警,不消多日,便一撥接一撥由近而遠,由附近沿途分號起直達總號,相繼派出能手前往應援。往往傳牌未到,總號未一撥能手還未起身,事情已了。

  自立鏢局,三四十年中間,只有一次,在河南嵩山附近遇到一夥強敵把鏢截去,並還指名叫陣,說客貨現在決不妄取分毫,但不忿鎮邊鏢局的牛氣,要看鏢主是什人物,請來見識見識,並說新省路遠,往返需日,限了半年的期,半年期滿,人如不來,只要認輸,也自發還等語。沿途各分號接到告急傳牌,紛紛趕去,全都敗在那夥人的手裡。隨行鏢師等了數日,算計總號早該得信派出人來,眼看日限只剩三天,人信渺然,知道對方雖然厲害,決非自己這面幾位輕易不出馬的高人之敵,怎會如此?又過了兩天,期限愈緊,心正愁急,想不出這些老前輩一位不來是何原故,這次是自己的責任,該死該活?忽接總號飛馬傳報,說對頭已經人講和,客貨交還,現在某地聚集,可速前往,照常護送,到了地頭,速即回轉。趕去一看,果然客貨俱在,毫無傷損。

  事雖平息,但是鬧了半年,儘管奪鏢時行事隱秘,但是江湖上人多是明眼,知道這夥敵人十分厲害,而鏢局中人居然期前將鏢奪回,可見能手甚多,名下無虛,於是起了種種傳說。為首幾個主持人見名聲越大,不願招搖,當年便把各地分號收市,只留新、甘兩地,出來的人也越發謙和小心,看去仿佛怕事似的,但永沒再出過什亂子。一班商幫都把它喚作太平車,生意興隆已極。

  柳春雖然隨同護鏢,不過學習一些江湖上的人情規矩,一回事也未遇過,酬勞既優,同人又多,難得出一次門,離家更近,日常無事,練完武功便回家中侍奉父母,幫同料理買賣,守著師戒,一味埋頭用功,奉命而行,什事也不向人打聽。日子一多,覺出鏢頭和一干先進俱已另眼相看,不似初來淡漠,越發心喜。只乃師一別便不再來,又曾嚴命不許往訪,日常思戀不置。當地真正士民均頗善良,另有一些在彼經商,留寓多年的川、湘、秦、晉、天津等地的遊民,人數頗多,良暴不一,有的見柳老為人忠厚,頗多欺淩。柳老意欲攜子還鄉,後聽周謙之勸,令子改文習武,也是為此。果然柳春進了鏢局,這夥強梁土猾也全都斂跡,不敢再萌故態。柳春守著父訓,也未尋這班惡人報復。

  光陰易過,不覺又是年終。柳老鋪子便設在西關街口,對門一家姓馬的,名叫馬二牛,夫妻二人開了一個小饃鋪,每到年終熱鬧時節,添賣牛肉泡饃加上米和牛羊肉油、葡萄乾、瓜幹、果仁甜鹹腥膩混合而成的抓飯,每年由祭灶前賣起,一直賣到大年初一天亮,做這十來天的好買賣。因城鄉各地趕年集的人們多是素識,人又誠實和氣,生涯著實有點油水。只是男的少年時隨人往天山去采雪蓮和靈雀窩,吃野獸咬斷一腿,成了殘廢,全仗妻室賢能,合手做這小本營生。

  兩家望衡對字,日常見面,彼此全有關照。這年頭兩天見雪下大大,知道雪住以後趕集人多,年尾這幾天最是要緊,為想貪多做點買賣,連夜趕辦貨物,一到雪住天晴,便把鋪子分作內外兩部,現吃熱食的客人讓在門裡暖屋中坐,由乃妻一內弟接待;一切外賣的年食:饃、糕、鍋魁之類俱已冰凍極硬,便在門外搭好三層長板閣,一齊陳設,自己套上木腳,同一外甥,各穿皮風帽和手套,圍著火爐,燒上幾壺熱水,守在外面賣貨。連賣了幾日,覺著生意比往年好,雖受點凍也值。

  到了二十八晚上,馬二牛正和外甥說得高興,忽聽鸞鈴響動,由口外驛路雪弄中跑來兩騎快馬,馬上兩人,一個身材高大,貌相威武,一個中等身材,眉字精悍,都是外穿玄色罩衣,內穿錦緞狐皮長袍,足登駝毛快靴,背上斜背一個三四尺長的包裹,腰間鼓鼓囊囊似是兵刃暗器之類,另外每人手裡一根極精緻的馬鞭,似官差不似官差、似江湖不似江湖的打扮,將近街口,便按轡徐行,互相說笑而來,各說著一口京音,看去十分面生岔眼。

  已然走過馬二牛面前,內中一個忽然回顧了一眼,喚道:「二哥,您聞見酒香和牛肉香味嗎?跑了這一程子,我有點餓了。我想到了地頭,人家跟咱們客氣,必要現備酒席接風,又慢又不得吃。乾脆咱們這兒先吃點喝點,墊個底兒,免得主人費事,咱們還吃不飽。」

  前行大漢說道:「對,就這麼辦。那一套假排場,別瞧恭敬咱們,真不領情,打心裡就起膩。乾脆在這兒吃飽再去。好在五爺帶著啃骨頭的哩,真要今兒趕到,不會找不見咱們。」

  這時晚飯早過,市雖未收,街口除了兩邊雪堆上停著的雪橇篷帳外,行人甚少。馬上人一邊應答,跟著回過馬來。馬二牛因是斷腿,一向坐在板凳上應客,當地遠近人民又全認識,成了慣習。馬上人見他坐在門側不曾起立,一同跳下馬來。為首大漢把兩道濃眉一豎,喝道:「老小子,你這是什麼買賣規矩!大爺們照顧你,幹嗎裝沒瞅見?還不把馬給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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