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青城十九俠④ | 上頁 下頁
第一〇四回 苦志求師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游碧水夜景空明(2)


  南綺見她生得十分美秀伶俐,心先生愛,忙伸手拉起,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們決不肯傷你。你那指東為西的障眼法兒我早識破,擒你易如反掌,如有惡意,也不那麼說了。」

  香兒自隨妖巫,平日儘管還能得到一點看重,但是妖巫法嚴,兇橫異常,稍有不合,便遭打罵,所行所為又極殘忍陰毒,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因而每日提心吊膽,如坐針氈,已有好幾年不曾得這等溫和之氣。南綺又生得那麼明豔溫柔,望若天人,當時心神大定,畏意全退,由不得生出仰戀之心,萬感交集,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南綺見她相貌秀美,先已喜愛,見狀越發憐愛,便把她手拉住,溫言撫慰道:

  「我們殺的只是惡人,像你這點年紀,就做什錯事,也是受人強迫,出於無奈,可以原諒,決不會傷害你的。有話好好說,無須傷心,等你把話說完,便放你好好回轉自家便了。」

  香兒哭道:「多謝仙姑開恩。我原是湖北黃岡人。父親姓秦,是個秀才。五年前,我才八歲,因隨父母往漢陽外婆家去看劃龍船,遇見死的這老婆子,強逼著要收徒弟。她勢力甚大,誰都知道她要人的命易如反掌,如不應允,我父母全家便沒命了。無奈何,隨她去到山裡。每日待我也不算不好,只是她神氣兇惡,家法厲害,叫人害怕,日常都提著心。頭兩年,單是煉法和服侍她,做點事,原也無妨。她本已洗手多年,不輕在外走動了的。

  近年不知怎的,她門下許多徒弟大概是在外橫行遇見能手,時常吃虧,便來求她出山報仇,挽回場面。因她心貪愛財,性情又暴,頭兩次不答應。後受他們那夥人一激,再孝敬點東西,也就允了。這一來我卻受了罪,除像這回對頭是厲害的,由她自己出馬外,差不多都是令我元神拿了她的法物符咒代她行法。我共只才學了不多幾年,元神甚弱,頭次上場,便差一點沒把命送掉,不得還陽。幸虧她的元神暗中跟去,才保無事。那一次,我幾乎膽都嚇破,她卻說我有用,以後便可替她。由此差不多每次都迫我的元神代往。我恐遇見惡人,甚是害怕,但又不敢違抗,只好苦熬。

  「在三月以前,她忽起了一卦,說是大難將臨,已對徒弟說,從此決不再管閒事。我聽了自是喜歡,以為此後不會再受驚害怕了。哪知日前師姊王寡婦忽來哭求,說她兒子被人害死,要她出山報仇。她先不肯,因王寡婦來時孝敬了不少財物,未了又背人拿活打動她,這才應諾。我彼時曾在暗地偷聽,據王寡婦說,她來時遇見一個異人,說起君山腳下藏有古時異寶神鐘,但是水底有禁法封鎖,穿不進去,如由遠處湖底打通一條水底通路,又恐湖濱人煙稠密,吃對頭看破,更難下手。知道我們這類江湖法術,對頭方面法力均高,決看不在眼裡。我們和排教鬥法又是常事,驚擾不到人民,就是路過看見,也不會伸手。因我師父有翻山倒海、指物代形的法力,如能由她擇好一處僻靜地方,借與排教鬥法為由,將那一片湖底暗中打出一個大深洞,事完自走。

  那異人借著這點基礎,再由水底往君山底下穿通過去。如能成功,不特可以分得裡面所藏的異寶奇珍,以後並還可以引她師徒到那異人教下,或是傳授法術。老婆子年紀已老,自知所習法術只能在江湖上稱雄鬼混,要想長生不老,成為真正神仙,決辦不到。平時聽她口氣十分怕死,便是多年人山隱跡,也是為了謀求長生之故,所以這類話自然句句打人心坎。而王寡婦又把那異人說得和神仙一樣,老婆子答應以後,王寡婦還恐她不十分相信,又把她領到湘江附近一個無名的小山洞中,與那稱為異人的狗道士相見。我因要隨她行法,也被帶去。

  「他們都說那是個活神仙,我卻不信。第一,仙人就不會是那樣窮凶極惡的形象,說話那麼粗暴,又和王寡婦鬼頭鬼腦,眉來眼去。第二,仙人洞府景致必好,決不會住在那又小又黑,鬼氣森森的破山洞裡。第三,既然法力高強,還要傳人道法,為何還要她師徒代做手腳?尤可恨的是,他是一個道人,卻硬要收我做徒弟,如非老鬼婆不肯,幾乎被他帶走。就這樣,老鬼婆還說不是不肯,因我此時尚有用處,允事成之後,再令我拜師,隨他回山。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害怕極了。他們三人同在破山洞裡商量了一天一夜,才到這裡來相看地勢。

  「老婆子做事向不背我,這次和那狗道士說話老是把我支開,中間還起了一次爭論。我雖然心裡憂疑,卻沒法想,又不敢問。等到隔壁江家設好法壇,堤岸上下兩處作好了埋伏,令我元神出竅以前,老婆子忽把我抱在懷裡,假意親熱說:『這次對頭比較厲害,你到時不要害怕,無論形勢多凶,我叫你上前便需上前,不得後退。漫說你是元神出去,對頭決奈何不得,就有什兇險,我也能夠救你,切忌膽小。』我看出她說時面容兇惡,口氣好些前後不符,越發生疑害怕,不敢明問,急得要哭。

  「她見我暗中流淚,想是有些心軟,歎了口氣,說道:『我這是要躲大難,必須那位道長相助,不能不為他盡力。事情實也凶吉難料,你既如此膽小,姑且先在堤上,隨你兩個師兄主持神火吧。我生平福也享夠,死在我手底的對頭也不知有多少。那年強要收你為徒,是你長得靈秀乖巧,一見便生愛心,加以資質又好。我一生脾氣古怪,無論多親近的人,都不喜他在我身側久留,一旦將我觸怒,便難容他活命。所以晚年來一個親人都沒有,大寂寞了。獨和你有緣。相處日久,對你越愛。本意帶你洗手入山,修煉吐納功夫,不再管徒子徒孫的閒事。將來再傳你道法,使你承受我的衣缽。不料前年占算出大難將臨,運數將終。

  我近年偏又靜極思動,接連出山去管了幾回閒事,此端一開,一些徒子徒孫紛紛來找,都是受了外人的欺侮。我一世英名,以前不許門人尋找,自可不管。已然許他們見我,聽到這類事,豈容袖手?於是事情越來越多,仇家自然又加了好些。我明知這等作法於我將來不利,無如勢成騎虎。最關緊要的是我這次劫難,除了死中求活,和他硬對,一任我上天人地,均躲不過去。想了又想,覺著守在山中,等仇人尋上門來開刀,還不如事前打好主意,迎將上來,多半還能有個轉機。你王師姊來尋我時,先本未允。後占一卦,她說那地點、時日正與我應劫之期相差不多。難得有一竹山教中仙長與我結交,只要今日不遇兇險,以後便和他成了密友,所有對頭均不能奈我何。並且這次對頭法力雖比別人強,卻不是我對手。我事前再小心些,將真身隱起,只以元神迎敵,更是勝多敗少;即使敗了,也是無妨。

  「『起初打算令你代我上場,更可萬無一失。無奈你大膽小,恐你臨敵誤事,我又愛你,為防萬一有失,才改命你在上面主持神火,兔有閃失。我自來言出法隨,永無更改,這等深恩相待,應知感恩。神火如為敵人所破,許你元神遁回,但是事情難料,元神複體以後,要速向我行法報知。如若久不見我回來,法壇神燈一滅,那便是敵人約了能手相助,我已大敗,元神遁往來時所遇仙長那裡。好在本地人敬我為神,不會傷我身子。你走時再囑咐他們,加上幾句恐嚇的話,令其緊閉房門,不許人入內窺探,有人來問,只管以家中老病之人在內靜養搪塞。三日之內我自回轉,另有酬謝。你可急速前往湘江附近來時所去深山之中將我尋到,日後自有你的好處。你如忘恩背叛,或是不照我話行事,或是不去尋我和那仙長,我手辣心毒,你隨我這幾年總也知道,到時休要怨我不念師徒情分!』

  「說罷,她便令我隨她行法入定,我這才稍微放了點心,但總覺這次凶多吉少,不敢大意,時刻留心觀察他們動靜,準備退避。不料老太婆這次帶來的兩個徒弟知我將來要承受本門衣缽,俱都妒忌非常,先向老太婆說我壞話,沒有生效,越發對我厭惡。那神火雖然由我元神主持,但須聽這兩個惡徒號令。尤其我的法力有限,一到樹腹裡面,便吃他們禁住,罵我許多難聽的話。又說我不應膽小怯敵,違抗師命,老太婆雖然溺愛不明,此時須由他們擺佈。這次仇敵法術厲害,勝了自無話說,如若失敗,決不令我元神好好逃走,任憑仇敵傷害,以出他們惡氣。我知他們是妒忌的話,鬥法是以堤下為主,上面只是疑兵之計,身落人手,怕也無用,沒奈何,只得在樹腹火焰之上耐心守候。

  「前半日,只聽他們欺淩鄉人,並未見有仇敵走來。午後又聽與人爭吵,漸漸鬥起法來。我在樹腹中偷看,早就看出來人年紀雖輕,卻不是常人,他們死在臨頭,竟會毫無警覺。頭次催我發火,我假裝有顧忌,遲了一步。第一次再催,始行發出,不料對頭厲害,全無用處,反害了他自己的性命。未了,這兩位仙長尋到樹腹,我被妖法禁在火焰頭上,又逃不脫。正在情急告饒之際,吃這位仙長手指寶光一撩,無意中將禁法破去,方得抽空遁走。回到屋中一看,老太婆尚在堤下蘆葦中行法未回。我雖不敢就勢逃走,但照平日所聞,老太婆師徒雖然依仗法力橫行江湖,好像不是什麼正經修道人。並且老太婆聽了王寡婦說起君山鬥法,用雷將她兒子打死的兩個敵人,甚是膽怯,所以事前十分戒備,並未親自上場,先想好了逃路。今天在柳樹下面和她徒弟鬥法的又是兩位年輕仙長,與王寡仙所說的仇人差不多。

  我猜人家法力比我們高,老太婆的隱秘形跡早已算出,有意尋她,照此形勢,一定是大敗傷亡要占多數。好在同我一起的兩個惡徒已死,他們俱都不會元神出竅,恨我也由於此。反正不愁被人告發,暫且不向老太婆告急,只守一旁觀望,意欲相機行事。老太婆如得勝,或是傷敗回來,那是我的命苦,難還未滿,只好隨她鬼混,遇上機會,另想法子逃走。如若查問,便說我剛由樹腹中逃出回來。她兩個徒弟尚且被人殺死,自然不能怪我臨陣脫逃。他如遭報身死,我便逃走,仗著她傳我的幾樣法術,打聽道路回家,也不怕人欺負。還有好些徒子徒孫散在江湖各地,我多不相識,也不知道住處。老太婆為人刻薄吝嗇,門下徒弟只打著她的旗號在外橫行,輕易得不到傳授,除去王寡婦母子和今日同來諸人外,多是虛張聲勢,無什法力。即便遇上為難,就是敵他不過,也能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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