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青城十九俠④ | 上頁 下頁
第一〇四回 苦志求師囀春鶯嬌啼婉轉 輕舟泛月游碧水夜景空明(3)


  「我正打主意,盤算少時如何逃走,老太婆本在法壇案桌後面盤膝打坐,隔了不多一會,忽然面上現出愁苦驚懼之狀。她平日無論遇上多大的事,多厲害的仇敵,永遠不動聲色。如是陰森森地一笑,那便是要下毒手害人,心中得意。這等神情還是頭一次看到。跟著便見她驚懼惶急之中帶出痛苦的情景,面色越發怕人。我正驚懼,猛聽她一聲慘號,連身蹦起,跌倒在地,人已和燒焦了一樣。我知她已慘死,連元神也被人燒化了。

  敵人如此神通,定必隨後尋來,又恐被門外的人聞聲趕來偷看了去,趕忙藏身椅後。又把隨帶金銀取了一些,匆匆由後窗逃出。因料諸位仙長法力高強,一逃必被迫上,打算拿銀子買好鄰家,藏在近處。以為諸位仙長決不會疑我未逃,我等仙長走後,再行逃走,尋一僻處雇船起身,問路回家。不料他們收了我的銀子,又將我獻出,本心實是氣極,卻也無可奈何。自幸發覺尚早,於是又用聲東擊西之法,用幻景化為黑煙,假裝往岳陽樓逃走,人仍藏在草堆裡面;當呂仙姑尋我時,我就伏在草堆裡偷看,見同來一位便是先用飛劍幾乎殺我的那位仙長,嚇得我心中亂跳,惟恐搜出,難以活命。我正在求神念佛,忽聽仙姑口氣頗好,心中一寬,當時便想出來求饒,做夢也想不到仙姑如此厚恩。

  「我家本是衰落了的書香大戶,父親雖然疼我,人極古板。母親是個後娘。我一個女孩,被邪教中人強收去做徒弟,一直好幾年沒回過家。忽然孤身逃了回去,那地方讀書人多,族長的權最重,就算父親多愛惜我,一些親族鄉黨不當我是壞人,也必當我是邪魔鬼怪,不許我家收留;即使勉強收下,將來也決沒有好結果。我因想老婆子所在黃柏嶺地方十分僻靜,她生平無兒無女,卻積了不少金銀珠寶,以前積蓄的我不知她埋藏在什麼地方,近四五年所埋,卻只有我一人知道。

  這還是近年號稱洗手入山,只是一些徒子徒孫再三聘請,出於門人孝敬的占大多數,不是巧取豪奪而來,那數目已不在少數。論起以前多少年的積聚,那就更多了。她山中除我以外,只用了一個帶了一妻一女的長年。男的代她種著二十多畝地,兩畝果菜園,管著一個小魚塘。妻女給她燒水煮飯,做些粗活。近身服侍只我一人。她住的地方在緊連房子的山洞以內,除我隨時侍側外,誰也不許進去。儘管有這麼多的金銀,大約除王寡婦外,知道的人極少。

  「每有徒弟尋她,她便向人告窮,說她生平所得的資財全在暗中行善,作了好事,現在老來受窮。因為還得再煉些年道法才能斷絕人間煙火,如非在山裡開闢下這一二十畝田地,連徒弟和下人都養不起。就這樣,一有了錢,仍喜暗中行善,隨手散去。王寡婦知她最忌諱人說她私事,自然不敢說她有錢的話,還須隨聲附和說:『師父在受各方供養,因好行善,手中時常分文皆無。我們當徒弟的理應孝敬,不該坐視。,以討她的歡喜。那些徒子徒孫固是半信半疑,無如不如底細,又不敢問。因為怕她心貪,索取無厭,沒事時輕易不敢上門。她倒也好,你不尋我拉倒,你只要有事來求,不滿我的欲望絕不理睬。人又刻薄陰毒,不留情分,鬧得門下個個恨她。誰都知她忌刻,不會把藏財的地方告人,我又年幼,決不對我生疑。不過她剛死不久,那長年一家人我雖不怕,終恐別的徒党想到老太婆身後余財,前往搜尋,不得不加小心,以免遇上。

  「我先前打算先回家去見父母家人一面,如族長許我家收容,我便在家中住上三五日;不然,便到漢陽親戚家住上幾月。等事情冷了,我再偷偷前往山中,將她埋藏的金珠等物發掘出來。一半送回家與父母用;把下餘一半在家鄉附近蓋上一座小庵堂,我在裡面修行,以免將來受罪。天幸遇到諸位仙姑仙長,仙姑對我更是恩寬。想我人生一世,晃眼老死。譬如适才受了老太婆師徒的連累,同歸於盡,又當如何?照今日情勢,這條小命不是白撿的嗎?現已立志拜在仙姑門下,出家學道。望乞仙姑可憐弟子一個苦命女孩,恕我以往受人脅迫,出於無奈,格外恩寬,大發慈悲,收為弟子,不使流落無依,並受惡人欺負,便感恩不盡了。」

  隨說,隨又跪下來,叩頭不止。

  甫綺伸手拉起,笑問道:「我們與那江湖左道妖巫迥不相同,是玄門正宗修道的人,內外功行並重,修為艱難,平日險阻甚多,不是容易,規條尤為嚴謹。並且我們新近才拜在青城山朱真人門下,俱是新進門人。前面還有幾位師兄,均未收有門人,我們未奉師命收徒,豈敢擅自私收弟子?你這心志也頗可嘉,無如不是一說就成的事。依我為你打算,你還是即日回轉家鄉,與父母家人團聚的好。我想你一個未成年的少女,又無什麼事落在人的眼裡,一任族中家法多麼嚴正,也無不許你家收留之理。而且你不久便可掘取妖巫所遺財物,家況又頗清寒,即便族長為人迂腐偏激,你父母終有愛女天性,有了那麼多財物在手,也不是無法可想。當地不容,或是因為曾被妖巫擄去數年,致引外人疑忌,大來難說婆家,那你不會用妖巫的錢在外省外縣置些田業,勸你父母全家移去過活麼?如若隨我們,休說勢所不許,就說可行,我們都是飛行絕跡,來去神速,現在正奉師命行道,時常與些異派妖邪惡戰,你什麼法術也不會,只憑妖巫所傳那一點左道中的小術,不遇事不過攜帶麻煩,一旦遇上事,我們一個不能兼顧,立即送命,那是何苦來呢?」

  香兒原是立志拜師,懷著滿腹熱望,及聽南綺語氣堅決,不禁沮喪萬分,流下淚來。正傷心憂急,意欲設詞再行苦求,忽然福至心靈,忙即拭淚問道:「仙姑說是青城山朱真人門下弟子,這位朱真人可是生得極矮小,法名只是一個梅字,人稱矮叟的青城派劍仙,開山教祖麼?」

  因香兒容貌美秀,神情嬌婉,楚楚可憐,連靈姑也動了愛惜之心。只是大家俱想往岳陽樓去,見她和南綺還在糾纏,正想開導幾句,聞言甚覺奇怪。裘元首先問香兒:「你如何知道的?」

  香兒答說:「本來我也不知什麼青城派、峨眉派,也是那山洞中妖道說的。這次老太婆和王寡婦領我往洞中見妖道時,開頭說話並未避我,所以前半聽得清楚。據妖道說,他們竹山教早就有人住在君山后山洞中,為的是君山腳下的鎮湖神鐘和裡面埋著的法寶。本是一件極好的事,照理這幾人應該回山報知教中師長,派人同去合力下手,自然容易。無如這些人心貪,都想獨吞。先只一人,後見不行,才又約了幾人。這些人都是瞞心昧己,所以才鬧得如此糟法。在君山藏伏了好幾個月,白費許多心力,一點眉目也不見有,實在無法可施。又怕被外人知道,從中作梗。現在雖未判明敵人來歷,但查看種種可疑行徑和不好的兆頭,來人極似青城、峨眉兩派門下。他們惟恐畫虎不成,對頭行蹤隱秘,又看不出是何用意,又不捨棄而不取,這才著了急,回山稟告師長求助。

  教中長老因他們先未稟告,大怒不管,卻令人暗中隨來,查探兩派仇敵蹤跡,等這幾人事將成就,忽遇仇敵為難之際,突起相助。他們知道如由君山腳下開通地底道路入內取寶,必有仇敵梗阻,勢所不能。付度情勢,只有舍近圖遠之一法。就這樣,仍恐仇敵警覺。恰巧老太婆與排教鬥法,正可藉以掩飾行蹤。並說他一切均已準備停當,只等老太婆把這裡湖底開一深洞,與排教鬥完了法,事情過去,無人留意,他便可如法施為。先就著現成湖底地穴暗中入內,用他所煉神雷和一件叫作玄烏鑽的法寶在下面穿地開路。同時再把他在山洞裡所準備的什麼陰魔大法發動,以為策應。

  「底下的話,雖然避我不令在側,我卻看出他對我不懷好意。先前我只想逃命,仙姑恩寬出於意外,我一心回家看望父母,不曾想到許多後慮。這時漸漸想起,未來兇險尚多。照那妖道和老太婆爭執的語氣神情,對我已決不肯放鬆。我知他那妖法均有童男女生魂隱伏在妖幡之下鎮守。妖道既看上我,決不輕易甘休。他那法力比老太婆師徒強得多,又能在空中飛行隨意來往,早晚難免被他搜著,決無倖免。

  往好的說,強迫收為妖徒,命雖保住,人卻墜入火坑;要是不好,就許受那煉魂之慘。此外,還有老太婆的許多徒子徒孫,儘管認識我的人不多,卻全知老太婆收了我這麼一位小徒弟。又都料定老太婆留存的金珠財物甚多,縱以我年紀輕,不敢吞下,總想由我身上查探出一點線索。再者,老太婆是他們唯一首腦,儘管近年見面都難,對外仍多仗著這塊招牌橫行欺人。如今老太婆和王寡婦等幾個比他們強的忽然全數失蹤,自是又急又驚。他們決不相信死得這麼乾淨,何況這些人全死在諸位仙姑仙長手裡,正經敵人並未在場,益發使他們不知來由,勢必到處訪查這次同來諸人的死活下落。我不遇上自然無事,遇上便非受害不可。這夥徒子徒孫均吃水碼頭飯,常在兩湖來往,黨徒又眾。

  為此越想越害怕,只有哀求仙姑收為徒弟,才能安心。如因相隨行道受什危難,那是弟子命苦福薄,數該如此,死而無怨。否則弟子回去,也終無好結果,與其終日提心吊膽,結局仍不免被妖道惡人所害,轉不如隨定仙姑,就送了命,也落一個好鬼,下次仍可投轉人生,不致被人強迫為惡。現世受苦受難,死後還因作孽大多,墮入輪回,不更冤枉麼?如說未奉教祖朱真人之命不能收徒,那麼隨在仙姑身側,做個丫頭侍女總該可以吧?現在弟子業已打定主意,寧死也要追隨仙姑的了。」

  香兒說時,漸漸淚如泉湧。說完,人已成了淚人。

  眾人見狀,俱覺她楚楚可憐。裘、紀二人想要開口請南綺、靈姑為她設法,均吃南綺搖手止住。直到香兒把說話完,南綺才笑道:「你先莫哭,那妖道所居山洞你還認得麼?」

  香兒以為有了指望,不禁心喜,忙即拭淚答道:「弟子只隨他們前往,地名沒聽說。地方是在湘江一個山裡,甚是荒涼,路徑卻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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