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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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建搖頭晃腦的道:「上將軍觀察精到,看出我大齊的興衰,實與稷下學宮的興旺有關。昔日桓公曾問管仲,如何可『常有天下而不失,常得天下而不忘。』管仲答道:「黃帝立明台之議者,上觀於賢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聽於人也;堯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故此有學宮的產生。」 項少龍心中感歎,各國王室後人,或多或少沉溺在往昔某一段光輝的日子裡,像齊人開口閉口離不開桓公管仲,而不知必須時刻砥勵,自創局面,以適應不同的時勢。他說齊國君主開明,換另一角度說是齊國君權脆弱。要知在這戰爭的世紀,強大的君主集權制實是稱霸爭雄的首要條件。小盤冒充的嬴政,便完全沒有其他王室後人那種心理感情的負擔,只知全力抓權,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反成了最有為的明君。秦國之力可殲滅六國,一統天下,不是無因,皆因沒有任何君主有他的出身和背景。 仲孫龍岔開話題道:「政儲君倚重上將軍,此事人盡皆知,際此諸國爭雄的時刻,未知上將軍有何劻助大計?」 項少龍想起太子丹和徐夷則,心中一陣為難。仲孫龍這麼引導自己說話,自然是想自己作出類似呂不韋向田建的保證,好把田建從田單手上爭取回來。不過回心一想,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左右不了「已存在的歷史」,為自己為善柔,他不得不作出承諾。環目一掃,迎上眾人期待的目光後,正容道:「政儲君年紀尚幼,明年才正式登基,所以把精神全用於內政上,聘鄭國建渠是目前的頭等大事,至於對外用兵,都是處於被動之勢。這次項某順道來齊,正是欲與貴國修好。」 晏向尖刻地道:「自嬴政歸秦,先滅東周,又下韓地成臬、滎陽;接著取趙太原建新郡,更取魏三十七城,似乎與上將軍所說不符。」 項少龍正是要引他說出這番話來,從容不迫道:「誰滅東周,大家心裡有數,這些年來大部份的土地都是蒙驁只手奪回來的,而蒙驁為何能獨攬軍權,不用項某點出原因吧!」 田建立時臉色微變。項少龍這番話有真有假,說到對領土的野心,小盤這位未來秦始皇比之呂不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因他年紀尚幼,自然可輕易把責任推在有攝政之名,而無輔政之實的仲父身上。尤其近幾年的軍事行動,主要均由小盤自己親自策劃,外人卻不知道。 晏向倒坦誠得可愛,點頭道:「上將軍說得對,田單是臨老糊塗,看不穿呂不韋的本質,二王子該知所選擇。」 這麼一說,仲孫龍等喜上眉梢,田建卻大感尷尬,乾咳一聲道:「與上將軍一席話,田建茅塞頓開,嘿!待上將軍與曹公比試後,田建再設宴與上將軍共敘。」 大家再沒有什麼話好說。晏向走後,仲孫玄華留下來,介紹了派來那群武士中叫姚勝的頭兒,道:「姚勝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上將軍有什麼事,儘管囑咐他去做,絕不須經我們同意。」又對姚勝囑咐叮嚀一番,這才走了。 項少龍細觀姚勝,他年在三十左右,雙目精靈,長相頗佳,神態又夠沉穩冷靜,心中一動道:「我想姚兄多替我監視韓闖和郭開兩方人馬的動靜,但切勿讓對方覺察。」 姚勝恭敬道:「喚我作姚勝就可以,上將軍折煞小人。此乃小事,上將軍的吩咐,必可辦到。」言罷領命去了。 項少龍趁機回房休息,睡了個把時辰,醒來時原來韓闖已久候多時。項少龍心想這個沒有義氣的小子找自己該不會有什麼好事。又想到他是不能不來,否則足可使自己對他起疑,梳洗後往前廳見他。 韓闖早等得不大耐煩,來回踱著方步,見到項少龍,喜道:「少龍終於醒了。」 項少龍見他毫無愧色,心中有氣,冷然道:「無論多長的夢,總有夢醒的時刻,虧你還有臉來見我。」 韓闖色變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前天龍陽君才拿言語來試探我,今天少龍又這麼毫不留情的責備我,我韓闖做錯什麼事呢?」 項少龍來到他身前,虎目生輝盯著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到稷下宮偷刀的事就只你一個人知道……」說到這裡,眼角瞅到鳳菲正要進廳來,揮手道:「大小姐請回避片刻,我要和這忘情負義的小子算帳。」 鳳菲見兩人臉紅耳熱,嚇得花容失色的急退出去。 項少龍續道:「若非你通風報訊,曹秋道怎會收到風聲?在那裡等我送去給他試劍。」 韓闖焦急道:「的而且確不關我的事。記得我還勸你不要去嗎?唉!怎會是這樣的。」 項少龍暗忖這傢伙倒是演技了得,本來他打定主意和韓闖虛與委蛇,來個爾虞我詐,怎知見著「老朋友」,立即氣往上湧,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一步不讓地喝道:「難道你該勸我去嗎?姑且不論此事,為何你近幾天頻頻與郭開密斟,又威脅龍陽君來對付我。」 韓闖色變道:「是龍陽君說的嗎?」 項少龍冷笑道:「這個你不用理會,假若你敢動龍陽君半根毫毛,我回咸陽後就把你精心策劃的鄭國渠陰謀揭破,翌天立即領兵直搗你的老巢。 韓闖劇震道:「原來你連這事都洞悉無遺,為何卻要瞞著嬴政?」 項少龍歎道:「你這忘情負義的傢伙還不明白嗎?只有建渠一事,可把秦國的大軍拖住,十年八年內無力東侵。我正因不想我的朋友變成亡國之奴,忍住不以此事去打擊呂不韋,但看你怎樣待我呢?」 韓闖崩潰下來,跌坐席上,熱淚泉湧道:「我是迫不得已,不知誰把我見到你的事洩漏出去,被郭開軟硬兼施,威脅不放。但我已盡了力,暗示龍陽君立即助你離開臨淄。少龍!相信我吧!我一直在拖延郭開,今天來正是想警告你小心他。」 項少龍發覺自己已很難再像從前般信任韓闖,因為他的演技實在太精湛了,道:「那偷刀之行洩漏一事,你又有什麼解釋?」 韓闖涕淚交流泣道:「若我有向人泄出此事,教我活不過明年今日,少龍於我有大恩,我韓闖怎樣無良心,仍做不出這種卑鄙的事。」 項少龍定了定神,心想難道是隔牆有耳。這時他的氣早過了,在韓闖旁坐下來道:「堂堂男子漢,不要哭得像個婦人家好嗎?」 韓闖以袖拭淚,搖首淒然道:「我這幾天無時無刻不在天人交戰,那種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現在給少龍臭駡一頓,心中反舒服多了。」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回去吧!我們兩個都該靜心想想。」 韓闖道:「有件事少龍切勿輕視,郭開已勾結呂不韋和田單,準備不擇手段要你回不了咸陽。齊國說到底仍是田單的地盆,你一不小心就會為他所乘。」 項少龍淡淡道:「只要不是朋友出賣我,我便有把握應付。這件事形勢微妙,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會被郭開誣陷。」又冷哼道:「好像我項少龍特別好欺負似的,郭開是嫌命長了。」 韓闖籲出一口涼氣道:「到剛才我始真正領教到少龍的胸襟手段。不過一天你與曹秋道生死未分,呂不韋和郭開都不會動你。但若你勝了,形勢就不同!」 項少龍把他扯了起來,推著往大門走去,道:「回去告訴郭開,說我為了秦國劍手的名譽,不得不接受曹秋道的挑戰。」 韓闖吃了一驚道:「你不打算提早走嗎?」 項少龍笑而不答,把他直送出門外。揭開韓闖的假面目,他反而心安理得,龍陽君說得不錯,韓闖雖非什麼好人,但對自己仍有幾分真摯的感情,這發現足使他大感安慰,感到人性總有光輝的一面。現在他已給身邊的人誰個是真誰個是假弄得一塌糊塗,除了善柔和肖月潭外,他絕不會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包括李園和龍陽君在內,誰說得定他們不會忽然變心,又或一直在騙自己。這種敵友難分的形勢,他尚是首次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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