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一〇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肯和一個下人談起心事來。項少龍當然沒有「自卑」的問題。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世上每個人基本上是平等的。聽她這樣問,苦笑道:「這就叫人有三衰六旺。」

  雲娘怎會明白他真正的含意,好一會始把握到他的意思,動容道:「這句話形容一個人的時運際遇,確是非常貼切。」接著有點依依不捨道:「我來久了,要回去向小姐報告哩。」

  項少龍乘機問道:「船還會泊岸嗎?」

  雲娘應道:「你想學他們般到岸上散心嗎?這次可不行。明天到達曆下時只會停留一個時辰,除上岸辦貨的人外,其它人一律不准離船。我走了!」

  看著她搖曳生姿的背影,項少龍只好報以苦笑,只好寄望在再下一個站有逃走的機會。

  次日船泊碼頭,項少龍來到甲板上,只見碼頭上滿布從城中來想一睹鳳菲風采的齊國官民,城守大人更親自上船來向三大名姬之首請安,使項少龍更是毫無逃走的機會。他已開始生出不耐煩之心,這艘船對他來說只是個開放式的河上監獄。唯一安慰的是經過這一段優悠的日子,他的精神體力完全恢復過來,人也比逃亡時好看多了,不再予人皮黃骨瘦的感覺。回房時在艙廊與張泉撞個正著,對後者怨毒的眼光,他只是一笑置之。他這時已和同房的三名家將級團友混熟,遂問起他們下一站船停處。

  一個叫費淳的笑道:「沈兄在想娘兒們了。」

  費淳中等身材,即是說比項少龍要矮上整個頭,相貌平凡,但性格隨和,使人感到和他在一起很輕鬆。四名家將中以他年紀最大,剛好二十出頭。

  家將馮亮道:「大後天的翟城是到臨淄前最後一站,要耍樂得把握時機。因聽說臨淄物價高漲,要玩都輪不到我們哩。」

  馮亮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長得高大精壯,只比項少龍矮上兩、三寸,四人中數他最有識見。

  另一名家將叫雷允兒,比馮亮還少上兩歲,手長腳長,形如猿猴,頗有形格,與上層的一個俏婢相好,頗為自負,對項少龍雖友善但亦帶點妒意。悶哼道:「泡妞兒不一定要用錢吧?到時看我的手段。」

  費淳和馮亮立時起哄,三人鬧作一團。項少龍想起二十一世紀時自己和隊友小張、蠻牛、犀豹等人的情景,心中洋溢著一片溫暖,男人的話題總離不開女人和金錢。翟城可說是最後一個溜走的機會,若到了齊都臨淄,便危險多了。只是田單的手下,認識他的大有人在。最糟是他身為鳳菲的御手,若整天載著她往來於權貴的府第,暴露身份的機會大增,其中險況,可想而知。所以縱是跳水逃走,亦絕不可到臨淄去。

  快要席地就寢,敲門聲響,一名婢女來找項少龍,說鳳菲要見他。項少龍頗感受寵若驚,又是心中打鼓,不知鳳菲因何要紆尊降貴的見他。

  領路的俏婢有點眼熟,旋即想起正是那天喝止自己到船頭去的刁蠻惡婢,遂道:「這位大姐怎麼稱呼?」

  婢子冷哼道:「問東問西的,這麼多話?待會見到大小姐,你最好守規矩,惹怒了她,你就要吃不完兜著走。」

  項少龍給她一輪搶白,推測她或許是小玲姐那邊的人,又或是好朋友之類,所以對自己充滿敵意,豈會和她計較,微笑不語,隨她登往上層去。

  鳳菲沒有戴上面紗,神色安然的坐在艙廳中特為她設的席位裡。項少龍施過晉見之禮,依她指示在離她半丈許處的軟墊坐下。惡婢退了出去,廳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男女間的吸引,乃與生俱來的天性。項少龍忍不住暗地飽餐秀色。

  只是她的坐姿已非常動人,高雅素淨的絲袍寬大的下襬把她下肢完全掩蓋,裙腳拖往地席左旁,雖是坐著,她的腰肢仍挺得筆直,使她酥胸的曲線更為突出,既驕傲又嫻雅。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泛起若能摸上一把,必似如登仙界的醉人感覺。她的秀髮在頭上結成雙環髻,絕世玉容平靜無波,教項少龍不由憶起圖先對她「內外俱美」的讚語。她身旁放置一張五弦琴,木色沉鬱,襯托起她淺白底淡黃鳳紋的寬大袍服,顯得她更是綽約多姿。這確是幅動人的美女坐圖,如詩如畫般益顯秘不可測的美麗。

  廳裡火爐內柴炭在燃燒著,偶而送來劈啪之聲,配合河水撞上船身的響音,交織成有若仙籟的交響曲。以項少龍這麼有自製力的人,一顆心亦不由被美女強大的感染力融化。不愧是三大名姬之首!難怪這麼多公卿大臣、王侯將相,要傾倒在她的裙下。不要說能一親芳澤,只要她肯回眸一顧,已是天大恩寵。

  鳳菲淡淡道:「無忌公子是怎樣死的?」

  項少龍立時提高警覺,垂首黯然道:「若大小姐這句話是在大樑問我,小人定不敢如實給出答案。」接著如若目睹般勾畫出當時情景,又感同身受地道:「安厘那昏君當時病得快要死了,龍陽君和太子增帶了大批禁衛來到我府,送來一杯酒。接著君上逐批的找我們去吩咐後事,然後喝掉毒酒,唉!」他知道若說得不夠詳細,必會啟蘭質慧心的美女之疑,索性編小說般詳細道出經過,免得她追問細節詳情。

  鳳菲果然不啟疑竇,幽幽歎一口氣,沉吟不語。項少龍心念電轉,知她對自己已動疑心,甚至可能懷疑自己是項少龍,故來盤問他。但他卻頗有過關的自信,先不說她對自己的模樣只是在某一環境匆匆留下的印象;且當時燈光既暗,自己的服飾神態又與今大異,再加上他項少龍此時滿臉胡髯,人又至少瘦了十多斤。而最重要的是張泉是通過魏國的官家馬廄把他聘回來的,誰想到其中竟有如此轉折。

  鳳菲的目光又再落在他臉上,柔聲道:「沈良你真的只是無忌公子的御手嗎?」

  項少龍微一愕然,思出另一套釋疑之法,頹然道:「大小姐的眼光真厲害,小人本是趙國廉頗大將軍的手下,隨廉大將軍離趙往投無忌公子,被無忌公子看中收為客卿,還以為可再有一番作為,豈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後落泊大樑。經此兩次變故,小人對功名已淡若止水,只希望賺一筆錢,找個窮鄉僻壤,以清茶淡飯安度餘生算了。」

  鳳菲動容道:「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說得很好,其中包含了多少無奈和失意。沈兄的遭遇令人感慨惋惜,若不怕大材小用,可安心為我管理歌舞團。」

  項少龍裝出汗顏之色,垂首道:「怎當得大小姐沈兄之稱,況且我只是初來甫到的新丁,難以服眾,大小姐千萬不要抬舉小人。」

  鳳菲微笑道:「我周遊列國,閱人無數,只看你亢而不屈,在大庭廣眾從容自若的神態,看出你不是慣為奴僕的人。唉!你使我想起在咸陽遇到的一個人,若非張泉肯定你的身份,我就會認錯你是他。」

  項少龍吃了一驚,裝出大感興趣樣兒,問道:「我是否長得很像他呢?」

  鳳菲定神打量他一會,眼中射出茫然之色,夢囈般道:「確有點相肖,尤其是你的眼神。不過現在就算沒有張泉的肯定,也知你不會是他,因為中牟傳來消息,他已安然回去。可笑魏人差點把大樑翻轉過來,原來竟是一場誤會,當然拿不到人啦!」

  項少龍醒悟過來,知道滕荊兩人接到荊家村送去的消息,清楚了他的處境,故意放出煙幕,說他已安返中牟,好教敵人放棄追捕他的行動。這一著高明之極,只要找例如烏果那類身形酷肖他的人,加點易容法,遠看去確可以瞞過人。而唯一知道他到過大樑的龍陽君,則是有口難言,不敢把真相說出來。說到底,龍陽君的心仍是向著他。在這種順水推舟的情況下,只好閉口不言,幫他一把。至於王宮秘道的破綻,該至今仍未被發現,又或發現了亦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因為事情實在太超乎一般人的想像。想到這裡,立時陰霾盡去,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口中卻道:「原來大小姐指的是秦國的項少龍。」

  鳳菲深深望他一眼,秀眸射出緬懷之色,沒有說話。在這一刻,項少龍知道鳳菲對另一個自己生出微妙的感情,大感榮幸。

  鳳菲柔聲道:「這次到臨淄,完成我遍遊各國都城的宏願,之後我打算把歌舞團解散,返回南方,過點平淡的生活。」

  項少龍一震道:「原來大小姐要榮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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