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一一


  鳳菲露出一絲笑意,輕柔地道:「或者我是不甘寂寞的人,既不能以力服人,便改而以歌舞去打天下,把先賢傳下來的詩歌舞樂發揚光大。不過此趟臨淄之行確不容易應付,不知何人把我要解散歌舞伎團的消息洩露出去,現在人人對我的去向虎視眈眈,沈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項少龍不解道:「既是如此,大小姐索性不去臨淄,豈非一切可迎刃而解嗎?」

  鳳菲淡淡道:「漏了臨淄,我又不甘心,何況人生總要面對各種挑戰的,若我臨陣退縮,下半生難免深抱遺憾。」再道:「像你這種人材,可遇而不可求,不若我以自己的願望和你的願望來作個公平的交易。假若沈兄可保我鳳菲安然離齊,不致淪為別人姬妾,我會予沈兄二十錠黃金,使沈兄安渡下半生。」

  項少龍頭皮發麻,先不說他絕不肯到臨淄去,就算鬼使神差令他到了那裡,亦只會惟恐不夠低調。假若成為歌舞伎團的「公關經理」,終日面對面應付田單一類齊國權貴,還要用盡手段周旋其間,好保鳳菲的清白,那等若要他把脖子送上去給人宰割。同時他亦明白到鳳菲的處境,一天歌舞伎團在巡迴表演,她仍可保著超然不可侵犯的地位。但若捨下這身份,那人人都希望她這朵鮮花可落往自己的榻上去。這是一種微妙的心態,鳳菲若能與所有人保持距離,方可以孤芳自賞的姿態傲然獨立,一旦息演,自然群起爭奪。她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只好苦笑道:「大小姐太抬舉在下。」

  這是絕不能應承的事,問題是拒絕更不合理,看來只好狠下心騙她一次好了,心中矛盾至極。

  鳳菲平靜地道:「你若做不來,張泉做得來嗎?至少你是那種不易被收買的人,對張泉我則沒有半分信心。」又歎道:「我們終是婦道人家,應付那些像蝗蟲般的男人,只能倚靠你們男人。」

  項少龍皺眉道:「大小姐若能把解散歌舞伎團的事保持秘密,不是可免去諸般煩惱嗎?」

  鳳菲露出傷感神色,淒然道:「我是故意透露給一個親近的人知道,但又令她以為尚有其它人知道,好試探她對我的真誠。現在終於清楚,故雖身陷險境,仍覺值得。」

  項少龍一震道:「是二小姐嗎?」

  鳳菲回復平靜,點頭應是,道:「她一直想取我之位而代之,在男人當權的情況下,我們女子很難建立自己的事業,歌舞伎團可算是異數,她一向屈居我下,自然想去我而後快。」

  項少龍道:「那不若把歌舞伎團送給她算了。」

  鳳菲道:「那牽涉到很多問題,我曾答應跟隨我的人,當歌舞伎團解散之時,每人贈予一筆豐厚的遣散費。唉!誰都知道以色藝示人的活是幹不長久的,有了錢後還不乘機引退?所以董淑貞她只有設法在正式遣散前,與人合謀把我從歌舞團攆走。」頓了頓續道:「事實上你已幫了我一個大忙,使我可以逐走沙立,但現在董淑貞又拉攏張泉,沈兄該明白我的處境。」

  項少龍是有苦自己知,但又不能不睜著眼說謊的答應她。那種矛盾和痛苦,實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他怎忍心這麼一個才華橫逸、色藝雙全的美女,受奸人所害,落到她不喜歡的人的魔爪內呢?

  翌晨鳳菲召集眾歌舞姬和團內像張泉那種管事級人員,當眾宣佈破格提升項少龍為正管事,負責團內大小事宜。董淑貞和張泉均大為錯愕,偏又不敢反對。

  首先恭賀他的是雲娘,還在他耳邊道:「這次你該好好謝我。」使項少龍知道雲娘乃鳳菲心腹,暗中向鳳菲舉薦他,真是哭笑不得。他尚是首次見到董淑貞之外的十一位歌舞姬,無不國色天香,體態撩人,看得他眼花繚亂。不過她們大多對鳳菲重用他不以為然,神情冷淡。其中一位叫祝秀真的長腿美姬,更露出不屑之色。

  歌舞團上下共有一百八十人。鳳菲當然是高高在上。接著是歌舞姬和樂師,兩者分以董淑貞和雲娘居首,由一群婢女僕婦侍候。除樂師有小部份是男性外,其它清一色是女兒家。總管整個團對外對內事務的就是他這位元大管事和降為二管事的張泉。家將、禦者、男僕、腳夫歸他二人管治,儼若一個政治團體的統率者。家將、禦者等各有頭子,前者是張泉的心腹昆山,後者則是穀明。只是這兩個人,加上含恨在心的張泉,項少龍便要頭大如鬥。最糟是他立即便要逃跑,現在肩負重責和鳳菲的期望,弄得他進退兩難,苦得差點痛哭一場。最大的好處則是張泉給調到另一艘船去和他可獨佔第二層的一個房間,但當雲娘來找他,便知有其利也必有其弊。雲娘是打著移交職務的旗號來找他,令他欲拒無從。

  交待一切後,雲娘充滿挑逗性的目光大膽地瞅著他道:「好了!現在沈管事該怎麼樣謝人家哩!」

  她的目光令他想起朱姬和莊夫人的眼神,像她們這類飽經男女之事的成熟女性,一旦對異性動情,幾乎立即是肉欲的追求,不會轉彎抹角。一方面是生理上的需要,另一方面亦是因年紀大了,少去少男少女的幻想和憧憬,而趨向於取得實質的收穫。站在男人的立場,項少龍絕不介意和風韻迷人的成熟美女來一場友誼賽,那會是一次令人醉心傾倒的美麗經驗。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又偷走在即,則不宜惹上感情上的牽連。他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和女人發生肉體的關係,很難沒有感情上的負擔。若那麼的飽食遠揚,定會心生歉疚。除非她是明賣明買的妓女,自當別論。

  眼前若斷然拒絕,他又辦不到,只好采拖延戰術,一邊遏制被她挑起的欲念,一邊岔開話題微笑道:「自然是心中感激,不過我仍有一個問題,須請教雲大姐!」

  雲娘欣然道:「說吧!只要人家知道的,都會告訴你。」

  看她神態,聽她語氣,擺明一副任君大嚼的姿態。項少龍更感頭痛,亦有些把持不住,暗暗警告自己,正容道:「歌舞伎團所到處,自然會惹來狂蜂浪蝶。鳳小姐不會是問題,因為人人都知道她不會陪侍人,但假若有人看中其它歌姬,那我該如何應付呢?」

  雲娘橫他別有意思的一記媚眼,道:「你所說的事常有發生。不過我們的小姐們不是妓女,那些男人若想一親香澤,要下點工夫,例如先邀她們參加宴會,討得她們歡心,再設法試探她們的心意,這方面的事大小姐一向不管,你更管不到。」

  項少龍道:「有沒有中途離團嫁人的呢?」

  雲娘點頭道:「有!但卻不多。嫁給那些公卿大臣有什麼好,未得手前當你如珠如寶,得手後便似再不值一顧,回到家裡還要給其它眾多妻妾視作敵人,怎及得在歌舞伎團的寫意。將來賺足了錢,回到鄉下要嫁誰都可以啦。」

  項少龍點頭道:「一入侯門深如海,你們懂得這麼想確是聰明。」

  雲娘雙目亮起來,讚歎道:「一入侯門深如海,這句話棒極了,定要告訴小姐,她正編寫一首深閨怨婦的舞曲,說不定可加進這一句。」

  項少龍惟有報以苦笑。

  雲娘興奮起來,移到長裙碰上他膝頭的親近處,低聲道:「這次到臨淄去,還有與其它兩個名姬較量之意,所以大小姐非常緊張,絕不希望分別在桓公台和稷下學宮的兩場歌舞,會給蘭宮媛和石素芳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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