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沙立大怒道:「大管事是否要縱容凶徒,現在擺明沈良是行兇傷人,只看現在他大膽無禮的樣子,當知此人的狂妄。」

  董淑貞正用神打量項少龍,皺眉道:「你們給我先靜下來。」轉向項少龍道:「沈良你有什麼話說?」

  項少龍哪會作甚解釋,瀟灑地攤手道:「我沒有話好說,只要二小姐一句話,我便自行離去,把事情了結。」

  張泉色變道:「你怎可全不辯白而退出。」

  項少龍冷冷瞅他一眼,悶哼道:「張爺肯聘用我,是出自私心,現在我沈良醒悟了,再不會被你利用,還留在這裡幹嘛?」

  張泉勃然大怒,額角青筋跳現,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小玲姐冷笑道:「你這以下犯上的奴才,打傷了人,走得那麼容易嗎?」

  董淑貞打斷她道:「小玲住嘴!」

  小玲姐一向得董淑貞愛寵,少有給她這麼當眾責駡,嚇得噤若寒蟬,再不敢說話。項少龍本心中好笑,悠然靜待被趕離歌舞團的判決。他故意將決定送到董淑貞手上,是看准她要維護自己的丫頭,現在聽他喝止小玲姐,立時暗叫不妙。艙廳內鴉雀無聲,只有張泉和沙立沉重的呼吸聲。

  董淑貞先望了出奇地沉默的鳳菲一眼,再環顧諸人,最後目光來到項少龍臉上,輕蹙秀眉道:「現在已非誰動手傷人的問題,而是沈良你目無尊卑的態度。」頓了一頓續道:「你顯然並非平凡之輩,但這只是一個歌舞伎團,容納不下你這種人,所以……」

  項少龍正心叫謝天謝地,鳳菲打斷董淑貞的話道:「且慢!」

  眾人愕然朝她望去。項少龍心中叫苦,若鳳菲認出是他,那就糟糕之極。自己已故意改變聲音神態,樣子又變得厲害,她對自己更是只有一面之緣,理該可把她瞞過的。

  鳳菲在眾人目光中,幽幽道:「想不到我們小小一個歌舞伎團,竟然生出這麼多事故。這事罪不在沈良,而在於管事的人。一向以來,我都忍著不出聲,豈知現在你們變本加厲,我再不能不說話。」

  項少龍放下心來,但又知道不妙,若不被趕走,豈非要隨團到齊國去?張泉、沙立和小玲姐同時色變。董淑貞也感到不大自然,鳳菲這麼說,顯也有怪責自己的意思。

  鳳菲淡然道:「沈良你放心為我駕車,以後若有任何人敢惹你,可以直接向我報告。」

  項少龍愣在當場,恨不得痛哭一番,以表示心中失望。若他堅持離開,就是於理不合。以為他是沈良的張泉現正恨他入骨,說不定更會生出疑心或壞心,只好施禮謝恩。鳳菲接著朝張泉和沙立兩人望去,緩緩揭開面紗,露出可比擬紀嫣然和琴清的絕世玉容。不過此時她鳳目生寒,神情不悅。

  張泉嚇得跪下來,叩頭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沙立不知是否有恃無恐,竟仍硬撐道:「大小姐,事發時小人並不在船上……」

  小玲姐尖叫道:「你竟敢說這種話?」

  董淑貞怒喝道:「小玲跪下,由今天起,我再不用你侍候!」

  小玲姐嬌軀劇顫,哭倒地上。沙立知道不妙,終於跪下來,不迭叩頭。

  鳳菲淡淡道:「待會船泊碼頭,沙立你立即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休怪我辣手無情。」

  轉向張泉道:「念在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亦肯知機認錯,便讓你降級為副管事,有關錢銀往來的事,暫改由雲娘負責。至於穀明等犯事者,一律扣起這個月的工錢,異議者立即逐走。」

  言罷不理沙立的哀求,起身離去,包括董淑貞在內,都嚇得跪伏地上。項少龍無奈跪下,心中卻在盤算應否和沙立一起「滾得遠遠的」。鳳菲如此精明果斷,確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經此一事,項少龍的身份大是不同,首先被安排搬離底層,到中層與四名家將同房,不用對著穀明那幾個禦者。更重要是誰都不敢再來惹他,又或言語上敢對他不客氣。這並非因有鳳菲的警告在前,而是因為有巫循等前車之鑒,誰都不敢再開罪他。在某一程度上,他成為團內的英雄,使一向受慣張泉、沙立和小玲姐三人的氣焰者大感痛快。在團內的鬥爭裡,他反客為主,成為勝利者;但在逃亡大計上,他卻是失敗者。他當然不甘心就這麼到齊國去,但總不能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時刻跳河逃走。但對於應否在下次登岸時溜走,則仍有點舉棋難定。吃晚飯時,仍沒有人敢主動和他說話,但已有人肯和他點頭為禮,神態較為友善。項少龍樂得清清淨淨。

  當大多數人都因避風回到了艙內,他獨自一人坐在船尾一堆雜物上,呆看星夜下大河兩岸的景致。後方緊隨另三艘大船。他想起離開咸陽的嬌妻愛兒愈來愈遠,又想起周良和鷹王的慘死,以及戰士一個接一個在他身旁倒下去的慘烈情景,一陣淒酸湧上心頭,難過得想放聲大叫。李牧使他嘗到戰敗的苦果,但他卻不能恨他,亦生不出報復的心態。李牧說過的「將來在戰場上相見,必不留情」之語,就像是昨天說的。言猶在耳,他們已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小盤對他的失蹤,是否既感失落但又暗中稱慶呢?說到底,項少龍代表的是小盤的過去。沒有了項少龍,小盤才真真正正不用有任何顧忌的去當他的秦始皇,這想法使項少龍深感戰慄。小盤每天在改變,在中國的歷史上,所有功高震主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除非搶了皇帝來做。在此事上他已非常小心,不敢居功自滿。但自然而然地他成了一個權力中心,可以左右小盤的決定。他和小盤從小建立的關係,能否逃過這條功高震主的定律?

  正深深思索之時,一陣溫柔的女聲在耳旁響起道:「你在想什麼呢?」

  項少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別頭一看,原來是權力大增的樂師之首雲娘,忙跳起身施禮。

  雲娘移到他身旁,和他並肩而立,歎道:「是否因為船上的人都怕了你,所以你只好孤零一個人在這裡看河景。大小姐和我在上艙看到你在這裡,她著我來問問你呢。」

  項少龍瞥她一眼,這女人的年紀怕也有二十七、八吧!但保養得很好,皮膚像少女般滑嫩,臉上輪廓極美,只是多了點歲月刻上的風霜,但也使她更有女人的味道,一時不由看得癡了。

  雲娘見他目光灼灼盯著自己,微笑道:「看你剛才侃侃而談的神態,便知你以前在信陵君府時有過一番風光。想信陵君府食客三千,能為他駕車,該已是莫大的榮譽,現在誰都不敢小覷你。」

  項少龍想起信陵君和自己間的恩恩怨怨,虎目射出傷感的神色,看得雲娘多年來平靜無波的芳心劇烈顫動一下,感到這男人對她生出強大的吸引力。

  項少龍見雲娘忽地避開自己的目光,暗忖難道連她都怕了我嗎?淡然道:「人見人愛,又或是人見人怕,兩者究竟哪種較好呢?」

  雲娘發覺自己很難把這個男人當作下人對待,而他的說話亦引起她的興趣,撥好被風吹亂的秀髮,想都不想道:「還用說嗎?當然是人見人愛好了。」說完不由俏臉微紅。

  項少龍搖頭道:「這只是少年人少不更事的想法,最好是既教人怕,又教人愛。但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寧可被人怕,至少那會比較安全。」

  雲娘聽得呆起來,好一會道:「你的想法很特別,但不能說沒有道理。很多時傷害我的人,都是愛我的人。唉!以你這等人材,怎甘於只當一個御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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