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此時敖向策馬來到馬車旁,垂頭向鳳菲說話道:「昔年舊晉韓宣子來到魯國,看到魯太史所藏典籍,大歎『周禮盡在魯矣』,鳳小姐故地重遊,當有所感。」

  項少龍心中一動,暗忖此城原屬魯國,魯亡後不知何時落入魏人之手。孔夫子是在這土地上出生,難怪會有一種他國沒有的文化氣息。

  鳳菲幽幽一歎道:「正因此壞事,若非我們魯人頑固守舊,抱著典籍禮樂不放,也不致始受制于齊,繼受制于吳、越;雖得君子之邦的稱譽,還不是空餘亡國之恨。敖大人過譽了。」

  項少龍聽她語氣蕭颯,心中一陣感慨。原來她不是宋國公主,而是魯國公主。不過魯宋相鄰,說不定兩國都和她有點關係。

  敖向這著馬屁拍錯地方,尷尬地東拉西扯兩句,見鳳菲全無說話的興趣,知機地退回原處。馬隊左曲右轉,逐漸離開大道,朝城西偏僻處走去。在風燈的光芒中,淒風苦雪之下,就像在一個永無休止的夢境中前進。

  項少龍感受到身後美女重回故國的黯然神傷,想像著將來小盤統一天下,敖向等都會變成像她般的亡國之人,禁不住又是另一番感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或許可作現時東方六國的寫照。

  馬隊穿過一片疏林後,在一處陵寢停下來。項少龍心中恍然,原來鳳菲到這裡來是要祭祀某位先祖故人。鳳菲等魚貫下車,由敖向陪伴朝陵墓走去,沒在林木後。項少龍和一眾家將魏兵留在原地,不一會隱有哭聲傳來。當她們回頭,除鳳菲被面紗遮掩看不見臉容,小屏兒等都哭腫了秀眸。

  回到船上,已是夜深。谷明等全溜到岸上花天酒地,剩下一臉憤慨的房生。

  項少龍見他的左腳胡亂紮了些布帛,問道:「怎樣了?」

  房生兩眼一紅道:「若我的腳好不了,就要找他們拚命。」

  項少龍曾受過一般接骨駁骨的跌打醫術訓練,將紮著的布帛解開來,摸捏研究一番,松了一口氣道:「只是骨節移位,來!忍點痛。」

  房生慘叫一聲,淚水奪眶而出,項少龍亦完成壯舉。

  房生站起來試著走了兩步,大訝道:「沈兄確有一手。」

  項少龍拍拍身旁的席子,笑道:「坐下來,我有些話想和房兄說。」

  房生這時的心情和剛才已是天淵之別,欣然坐下道:「沈兄請說!」

  項少龍由懷裡掏出那兩錠黃金,用手掌托著,送到他眼皮子下。

  房生的眼睛立時瞪大至極限,呼出一口涼氣道:「天!這是黃金。」

  只這麼兩錠金子,足夠普通人一世無憂。

  項少龍把金子塞入他手裡,低聲道:「這是你的。」

  房生猶豫一下,搖頭道:「我怎可受沈兄的金子呢?」

  項少龍騙他道:「我共有十錠這樣的黃金,是無忌公子自知大難難逃的時候分贈給我的,房兄儘管要了它們,然後詐作跌斷了腿,離開小人當道的歌舞團,追求自己的理想生活。」

  房生抓緊金子,訝道:「沈兄身家如此豐厚,何用來到我們這裡混日子?」

  項少龍胡謅道:「實不相瞞,我這次是借機離開大樑,自無忌公子死後,我們這些舊人無人敢用,我又不甘於平淡,遂乘機到齊國來碰碰運氣的。」

  房生感激零涕道:「大恩不言謝,有了這兩塊金子,加上兩年來的積蓄,明早我立即向小姐請辭。」想了一想又道:「不若我們一起走吧!沙立那人心胸狹窄,定不肯放過你,張泉則只是利用你,儘管沈兄死了,他不會掉半滴眼淚。」

  項少龍微笑道:「房兄走了,我再無後顧之憂,我們那一跤絕不會白摔的。」

  房生呆望著他,就在這刻,他感到項少龍活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

  當晚房生已迫不及待,向張泉表示了因腿傷而要離團。張泉毫無挽留他的意思,藉口是他自己離職,隨便給他微不足道的十來個銅錢,著他明早離船。房生憤然告訴項少龍,本該有一筆可觀的安休費給他,不用說已落入張泉的私囊裡。當然他不會真的把此事放在心上,因為那兩錠金子已令他心滿意足。翌晨項少龍送他下船,正猶豫好不好隨他一同失蹤,穀明等人回來了,經過時對兩人冷嘲熟諷一番,然後登船。項少龍又見碼頭間滿布魏兵,船上的張泉則是虎視眈眈,被迫與房生道別,壓下心中的衝動,返回船上去。

  船隊開出。項少龍見其它僕人禦者,如避瘟神般不敢與他交談,張泉那批人又當他是廢物般不再理睬他,心中好笑,取過早飯,躲到甲板一角吃起來。心中卻在盤算如何狠狠鬧他一場,好迫鳳菲把自己辭退,便可大搖大擺地的離開,誰都不會對他生疑。不過時間須拿捏恰當,最好是要在下一站補充食物用水之前生事,便可順理成章于泊碼頭時給趕下船去。初時他還對搶了人家的飯碗有點內疚,現在卻知是幫那人擋了一場災禍。穀明那些人顯是奉了副管事沙立之命,誓要把他迫走。

  沙立賣相不俗,可能正是憑此天賦條件,勾搭上某一個頗有權力的婢子,實力增加後就來謀奪張泉可鑽錢的大肥缺。左思右想之際,眼前出現一對小靴子。項少龍愕然上望,剛好給人家姑娘胸前的插雲雙峰擋著視線,看不到她的模樣兒,吃了一驚下立起身來,原來是二小姐董淑貞的近身寵婢小玲姐。

  她似笑非笑地瞅他兩眼,冷哼道:「你就是那愛鬧事的沈良?」

  項少龍已決定了在下一站離船,那還須賣她的賬,回復以前叱吒風雲的氣概,微笑道:「小玲姐過獎,沒有人起哄,鬧得出什麼事來呢?」

  小玲姐怎料得到項少龍敢如此針鋒相對,一愕下變臉道:「好大膽!你知不知道在和誰說話。」

  項少龍雙手環抱胸前,淡然自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萬事都逃不過一個理字,我現在孤身一人,人家卻是成群成黨,小玲姐給我來評評看,誰有鬧事的資格?」

  小玲姐登時語塞,說到雄辯滔滔,她怎是見慣大場面的項少龍的對手,氣得臉都脹紅了,狠狠盯他幾眼,叉腰嬌叱道:「你是否不想幹了!」

  項少龍好整以暇道:「這怕該由張管事或鳳小姐決定吧?」

  小玲姐一向只有她罵人,何曾給項少龍這種身份的下人頂撞過,氣得七竅生煙,跺足走了。項少龍看著她走到另一邊穀明那群人處,把穀明召了入艙,心知肚明好戲正在後頭,暗覺好笑,掉頭欣賞停雪後兩岸的美景。他幾乎可肯定沙立勾上的人是這個頗有姿色的婢女小玲姐,背後可能更得到歌舞團內第二號人物董淑貞的支持,才敢挑戰張泉的權力。當他正思索逃回秦境的路線,肩頭給人拍了一記。項少龍別頭看去,入目是一名家將,也是昨晚護送鳳菲到城內祭祀的其中一人。

  家將道:「張爺要見你!」

  項少龍見他說話時雙目不敢直視自己,哪還不知是什麼一回事,微笑道:「這位大哥怎麼稱呼?」

  那人道:「我叫許然,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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