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項少龍聽得心中一動,自己的樣子的確改變了很多。除多出一臉須髯外,還瘦了不少。所以即使面對鳳菲和小屏兒,恐怕她們都不會認得自己。那晚在小樓見面,燈光昏暗,兼之大部份時間又是坐下交談,現在形象全改,確有瞞過她們的可能。想到這裡,心懷大放。

  張泉揮退他後,項少龍回到次層的甲板處,房生卻不知到哪裡去了。正要往船頭找他,經過艙側窄小的走道,有人攔路喝道:「張管事沒告訴你規矩嗎?下人不准到船頭來。驚擾小姐們,有你的好受。」

  項少龍嚇了一跳,往前望去,只見一名亭亭玉立的俏婢杏目圓瞪的狠狠盯著他,兩手叉腰,就像頭雌老虎。他忙賠不是,退了回去,索性返到底艙倒頭大睡。醒來時上方隱有樂聲傳來,該是鳳菲等在排練歌舞。午後的陽光從小窗透射入來,房內只得他一個人。

  項少龍擁被坐起來,靠在艙壁,正想著自己恐怕錯過了午飯時刻,房生捧著一碗堆滿葷菜的白飯推門而入,遞到他手上道:「我見你睡得這麼好,不忍吵醒你,留下一碗給你。」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動,接過後扒了兩口,咀嚼道:「房兄有別的親人嗎?」

  房生在他旁坐下,默然片晌,淡淡道:「都在戰亂中死了!」

  聽他的語氣,項少龍便知事情不會如此簡單。房生談吐不俗,顯是出身良好的人。說不定是某小國的宗室之後,國破家亡時逃了出來,輾轉加入了鳳菲的歌舞團,當了禦者。

  房生又道:「我現在別無他望,只想多賺幾個子兒,然後找個清靜的地方建一間屋子,買幾畝田地耕作,以後再不用看那些小人的嘴臉。」

  項少龍見他滿臉風霜,年紀雖與自己相若,卻是一副飽曆憂患的樣子,心中淒然,衝動下差點把懷裡兩錠金子掏出來送給他,使他可以完成夢想。但卻知這樣做非常不智,壓下誘人的想法,繼續吃飯。

  房生道:「黃昏時船將抵達穀城,明天再起航,我們作個伴兒,到岸上尋兩個妞兒作樂,沈兄若沒錢,我可先借給你。」

  項少龍訝道:「你不是要儲錢買屋置田嗎?」

  房生道:「儲錢歸儲錢,我們這群低三下四的人,又不像張泉他們般可打那些大姐的主意,有需要時只好忍痛花點錢。不過得小心點避開谷明那班人,剛才我見他們和幾個家將交頭接耳的,又提到你的名字,怕是要對付你呢?」

  項少龍聽得無名火起,冷哼一聲,再不說話。暗忖若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以後的日子怎樣過?旋又暗罵自己糊塗,有此良機,還不乘機開溜,就是大笨蛋。

  船抵穀城城外的碼頭,天仍未黑。

  房生興高采烈的扯著項少龍要下船去胡混,給張泉叫著項少龍道:「鳳小姐要用車,你去準備一下。」

  項少龍愕然道:「車在哪裡?」

  張泉不悅道:「你的眼睛長出來是用來瞧屁股嗎?碼頭上不見泊著輛馬車嗎?」

  項少龍話才出口,便知要挨駡。馬車雖在另一艘船上,這時該已駛下來,只不過他心中焦急難以逃遁,遂胡亂說話。房生暗地扯他一把,他知機的隨房生由踏板走下船去。方寸大亂間,忽地有人在背後向他猛力一推,他失驚無神下,失去幹衡,往前跌去,撞到房生背上。兩人踉蹌滾下跳板,直跌到碼頭的地上,若非跳板兩邊有扶手圍欄,說不定會掉進河裡去。項少龍爬了起來,房生捧著左腳,痛得冷汗直冒,面容扭曲。船上響起哄然大笑。只見穀明等一眾禦者,擁著個矮橫力士型的壯漢,正向他們捧腹嘲笑。

  有人叫道:「看沈良你個子高大結實,原來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給我們巫循大哥無意輕碰一下立即跌個四腳朝天,還說什麼精通武技。」

  項少龍認得說話的人叫富嚴,乃穀明那一黨禦者的中堅分子,同時暗暗記著那叫巫循的家將。

  張泉出現在船欄處,向穀明他們怒喝道:「什麼事?」

  穀明好整以暇道:「他兩人不會走路,怪得誰來。」

  接著爭先恐後奔下碼頭,呼嘯去了。

  張泉怒瞪跌得灰頭土臉的項少龍一眼,罵了聲「沒用的傢伙」,轉身去了。

  項少龍動了真怒,默默扶起房生,房生仍慘叫連連,道:「我的腿斷了!」

  項少龍恨不得立即去追穀明等人,把他們殺得一個不留,歉然道:「是我害了你!」

  房生苦笑道:「他們原是要弄傷你,教你不能駕車,唉!今晚我和你都不用去尋樂子了。」

  有幾名禦者奔下來,協助項少龍把房生扶上船去。

  快到甲板,有女聲嬌喝道:「你們在弄什麼鬼,竟敢阻著鳳小姐的路。」

  項少龍心叫不妙,低頭躬身,扶房生移往一旁。

  偷眼一瞥,戴了面紗的鳳菲盈盈俏立眼前,旁邊是那仍穿男裝的小屏兒和另四名俏婢,在十多名家將簇擁下,美女們正打量自己。

  小屏兒顯然認不出他來,一臉怒容道:「發生什麼事?」

  張泉和另一人不知由什麼地方鑽出來,待要說話,旁邊那長相頗英俊的中年人搶著道:「只是發生無意的碰撞。」接著向項少龍喝道:「你就是那新來的傢伙嗎?真沒用!還不快滾下去,難道要大小姐等你嗎?」

  張泉聽他指桑駡槐,臉色大變。

  鳳菲那妙比仙樂天籟的聲音在面紗內響起道:「沙副管事!」聽來隱帶責怪的口氣。

  沙立目的已達,得意洋洋的閉口不語。

  鳳菲瞧項少龍一眼,淡淡道:「以後小心點,扶房生回房,再下來給我套車吧!」

  項少龍抹過一把冷汗,知道她們主僕果然認不出自己來。看著她在前呼後擁中步下跳板,心中只能苦笑。這麼一來,他休想開溜。何況房生一天腿傷未愈,自己也該留下來照顧房生,這是他項少龍做人的原則。

  不知何時,雪粉又開始降下來。在黃昏的朦朧光線下,細雪輕柔無力地飄舞,似很不情願才落到地上結束了那短暫而動人的旅程。一切放緩,一切被淨化。項少龍策著健馬,載美而行。前方四名家將開路,後面還隨著八名家將。魏兵的指揮偏將敖向帶同十多名親隨,伴侍兩旁,益發顯出鳳菲備受各國權貴尊重的身份。她就像二十一世紀色藝雙絕的藝人,譜出的曲詞均盛行一時,不是一般出賣色相的歌伎所能相比。在這種前呼後擁的情況下,項少龍縱沒有房生的負擔,亦溜不了。不是沒有可能,而是會教敖向生疑。最妙是敖向自然以為項少龍是已替鳳菲辦事多年的禦者,故對他半點不起疑心。

  他完全不知目的地在哪裡,只知追在前方家將的馬後。蹄聲滴答中,車馬隊暢通無阻的開入陷在一片白茫茫的古城裡。大多店鋪均已關門,但仍可從招牌看出此城以木工、繡工、織工和縫工等工藝為主。項少龍雖非對文化有深厚認識的人,但因觀察力強,感覺此城比之以前到過任何的城市,都多了幾分書香和古色的氣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